故事19:1981年7月31日,12岁,第一次吃压缩饼干(记唐山大地震中我的个人经历,第三部分)
这是唐山大地震后的最大一次余震,据后来的报道,这次余震是7.1级、震中离我们家更近,若是在其他时间其他地方,这就是相当厉害的主震。
我的第一感觉是站不稳,只好抓住一棵小刺槐,这时候才有心情观察四周。第一视觉是尘土飞扬,这个世界从此变得模糊不清。当时妈妈正在收拾桌碗,弟弟可能是吓呆了,竟在一垛短墙下站立不动,妈妈跑上前一把把他拉走。我向北看,只见曾是大户人家的对门邻居家的东西厢房,好像在打架互咬,你来我往,简直跟拟人化的动画片似的。不知道这是因为我被颠簸着,还是两个房子真的对地球做这样的相对运动。现在我想,这东西厢房无论如何要体现地震波吧!地震波分为纵波、横波和面波,纵波让建筑物上下晃动、横波让地面建筑物左右晃动、面波则让建筑物差不多要跳迪斯科了。
74年,我们家在宅基地西北角彻了一道墙。这次余震的时候我亲眼看到这堵墙向北飞去有两米多远,但是瞬间它又飞回来了。地震过后我忍不住好奇近前去看,发现在从地上数第三层第四层砖的地方有一道缝,上面的墙体向北平移了大约2厘米。
在我家后院,向东望去,除了电线杆和村东头的一棵比较高的国槐树之外,几乎没有遮掩。这时候我就看到,那口我们家用来吃水的井里面喷出来了黑水,有一房多高,我看到的井喷有半分多钟,再往远处,只见东北方的棉花地里,有着4、5个水柱,大约每一个持续十几秒到二十几秒吧。当时觉得那个样的过瘾!终于填补了半夜地震没有欣赏到美景的缺憾。
这次余震过去了,我的兴奋劲过去了,再看周围的房子,就有老多趴下了。地震对我们那里的伤害,是一天内两次地震的叠加效果。
人们有的就去房子里扒出来一些物件,但是天渐渐的黑了下来。爷爷、奶奶、妈妈、我、妹妹、弟弟就钻进了搭起来的所谓帐篷,其实就是一个三角形支着的炕席,眼看着要下雨,奶奶和妈妈又在上面放了两床旧被子,大家在里面躲着,也没有感到闷热、没有感到有蚊子咬。大约9点钟的时候,雨就开始下起来,那真的是瓢泼大雨,哇哇的下个不停,被子淋透了,炕席开始向下漏雨,我的身上也湿乎乎的了,但是只能忍着,不敢抱怨。妹妹弟弟都没有出声,应该是到了困了的时候都睡着了。
在雷雨声中,不时地夹带着轰隆轰隆的声音,那一定是房屋或墙壁的倒塌声。突然听到了砰砰砰三声枪响。爷爷冷声说道:这准是么福仓干的。
么福仓是唐山下乡知识青年,被树立为扎根农村干革命的模范典型,当时担任我们村南面的王葛庄的大队书记。么福仓之所以留在农村一直到78年,而不是像其他下乡知识青年那样基本上在城市里呆着不到村里来干农活,是因为他 fall in love with桓庄(王葛庄属下的一个自然村)的一个女青年,爱的死去活来的,颇具曲折。这是因为么福仓一副造反派做派,到村里就是来整人的,整老村干部、整地富反坏右,闹得800多人口的王葛庄几年鸡飞狗跳(鸡犬不宁)的,村里人都对他恨之入骨。女青年的爸爸,认为自己的宝贝女儿和他谈恋爱简直是奇耻大辱,是坚决反对的。但是爱情的力量永远是伟大的,这个女孩子甚至用绝食来反抗。在我们那里,谈恋爱如果遭到家里人反对,一般是胳膊扭不过大腿的,但是只要女孩子敢于绝食,坚持坚决绝食三天以上,父母一般就屈服,至少就不管了。
我很佩服这个为爱情绝食的女孩子(应该说是大姐姐、大姑姑),有一次到王葛庄劳动(当然是白干),有同学说那个谁谁谁就是么福仓对象,我投眼看去(不是偷眼看去),那个女青年真的是漂亮,哪怕是现在我都能清晰地回忆着她的眉眼、脸形、唇形、身条、穿着,我仍然觉得她很美。应该算是自古美人爱英雄的例证吧,反正她就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一个当时的风云人物,那可是唐山地区的典型。我记得全唐山地区(现在的唐山市和秦皇岛市)的基干民兵代表到他们村观摩学习。那几天内,倒霉的是晚上要被轮番批斗的几个老地主(包括李大钊亲姑奶奶的亲曾孙)和5头被宰掉吃肉的肥猪。
7月28日晚上,真的是么福仓放的枪,这是啥意思?肯定是这一天,公社武装部给各村的基干民兵发了子弹,美其名曰防止阶级敌人搞破坏。这个么福仓在这个风雨交加的震后夜晚,在隆隆的倒塌声中,放上了几枪,难道真的是为了震慑地富反坏右?还是显得他能、显得他行?我现在给出来的可能的解释是:他是一个长大了的、小时候爱淘气的坏孩子。
我只见过这个女青年那么一次。可以想象,改开以后,这个么福仓回城,女青年也去了唐山,结婚生子,。。。。
不知道雨什么时候停下来的,待我醒来时真的是太阳照屁股了,奶奶和妈妈已经把席子晾开了。
关于7月29日,我最记得清楚的就是热,闷热。这时候有小道消息传来,唐山地震应该死好几万人的。那些在唐山有亲戚的,都千方百计打探消息。我爷爷那时候有一个不错的半导体收音机,是不久前我姑奶奶从山西长治寄过来的,从电台上的消息当然是要继续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从县城回来的人说有直升飞机落在了二中的操场上,有的说二中的一个老师已经测出来了这次大地震,而且报告给中央了,而中央怕影响夏收夏种,就没有告诉给群众。有的说唐山地委书记徐家信被从倒塌的楼房里挖了出来,第一个命令就是说把唐山地震局的几个局长都崩(枪毙)了。
这一天,我们还是住在自家搭的那种帐篷里,幸亏没有下雨。
7月30日,抗震救灾就有行动了,大队给每一家都发了一份公社社办企业---塑料厂生产的塑料布,每一家就开始搭起真正的帐篷。二叔家的搭在后院,我们家没有成年男人在家,就搭在前院,而爷爷奶奶则搭在更南的二门以外的树荫下。
搭帐篷,居然是我和妈妈妹妹一起干的。首先搭起来一个支架,其实就是几个木棍在四角埋下,上面再纵横绑上几个棍子,其中在中央的那根棍子最高,然后把塑料布搭在上面,这样保证里面不漏雨,而且塑料布上不积水。在帐篷里面还要搭起来一个床铺,要高出地面半尺多。大队发给我们家的塑料布足够,帐篷上的塑料布在东西方向自然耷拉下来,再用绳子拴上两块砖放在上面,妈妈把帐篷的南面再用塑料布封死,北面的塑料布是活动的,用来做进出的口儿。
就在住上新帐篷的30日半夜,我被滚滚雷声惊醒,在帐篷里,雷声是那样的惊天动地,也可能是带着恐惧听雷声的效果吧。雨马上就下来了,那个帐篷似乎马上就要被刮跑似的。雨是从西北方向过来的,雨水被风刮进帐篷里,妈妈、我和妹妹就用手抓住那塑料布,紧紧的抓着好长时间,我觉得浑身被雨淋湿了真的很冷,可是弟弟在那里睡得安详的很。反正我和妹妹到现在也认为弟弟是一个没有责任心的人,并且以此为例证。
那一晚,真的是风雨如磐。让我印象深刻,让我不时忆起。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