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作伴,那一年我17岁
近日,沉寂多时的大学微信群突然热闹了一番。一位同学晒出他在“盒马生鲜”买的春笋,馋坏了一众吃货,从当年的食堂大锅菜“油焖笋”,聊到早已不知去向的录取通知书。人生啊,就这么仓促,炫目的青春彩虹还在天边若隐若现,静美的夕阳已经染红了西面的天空。
高考之后,我的心已经飞了,飞向那青春的校园,还有象征着独立和自由的绿皮火车。可是,我不敢报外地的大学,我走了,家里的饭谁来做,衣服谁来洗,沉重的面粉袋子和蜂窝煤谁来扛。还有,我也不敢看爸爸痛苦的眼神,爸爸爱我,最舍不得我走。这个时候,爸爸妈妈的好友,老邻居宫叔叔也来到我家,他劝说我爸妈,我是家里的主要劳力,不能放我走,不要让我报外地的院校。我知道,宫叔叔的担心是对的。
我从记事起,就知道我的爸爸和别人的爸爸不一样,他撑着拐杖,走路困难。打我小小年纪开始,下雨的时候,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爸爸送雨鞋雨衣。对大多数人来说,冒着雨跑回家不过小事一桩,可是爸爸不行,他只能一步一步挪回来。
爸爸和妈妈是大学同学,毕业前夕的一场病,导致爸爸脊髓受损,永远失去了正常行走的能力。年轻的妈妈,勇敢又善良,她选择和爸爸共同面对艰难的人生。
艰辛的生活,造就了妈妈独立强势说一不二的个性。女儿我应该是得到了妈妈的真传,温和胆小的外表之下,驻着一个倔强的不服软的灵魂。我青春期的那段时间,正好撞上了妈妈的更年期,爸爸弱弟弟小,和妈妈硬碰硬,惹她生气的那个人,几乎永远都是我。很多个夜晚,在和妈妈两败俱伤的冲突之后,我孤独地躺在床上,悲哀痛苦地质疑她对我的爱。
我决定留在父母身边,虽然遗憾,但是心甘情愿。那些美好浪漫自由的梦想,曾经是我寒窗苦读的动力,已经完成了它们的历史使命,是时候将它们尘封在心底了。
是妈妈的支持和鼓励改写了我的命运。她说,我支持你报考外地的学校。孩子没有义务背负来自父母重担,他们应该有自己的人生。妈妈干脆爽利的个性,和儿女情长不太沾边,但她是那种在关键时刻,敢于冲上去,敢于拿主意的人。妈妈这段掷地有声的话,给予我的是最温柔最无私的爱。每每想到这一段,我心中都充满了对妈妈的感激和敬佩。
收到录取通知书之后,妈妈忙着给我准备行装,穿的用的铺的盖的,两件行李很快鼓涨起来。记得妈妈指着行李和我开玩笑说,有了这些,把你嫁出去也不怕了。一日,妈妈又说,她争取到一个去南方出差的机会,正好把我送到学校。说心里话,我觉得有点失望,更觉得毫无必要。我憧憬已久的独自坐火车的潇洒和自由,只能推迟实现了。我想,妈妈的心里有一把尺子,知道在什么时候收紧拴在女儿身上的那根线。
帮我安顿好,妈妈也该走了,她买好了第二天一早的火车票,去东阳看望我的外婆。我送妈妈,不知怎么的送到了西湖边,我和妈妈坐在岸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斜阳把我们两个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晚饭是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国营面馆吃的。我记得,妈妈要了一碗虾仁面,她觉得虾仁太多,汤也油腻得难以下咽,向服务员要醋解腻。服务员找了半天,终于端来了一碟子醋,她从没见过有人往面条里放醋,好奇地问我们从哪里来。我和妈妈感叹,和北方比起来,南方面馆的浇头好实在。我们又觉得,在开放和包容方面,天堂杭州似乎有点逊色。
为了省钱,我和妈妈没有找旅馆,那一夜是在候车室里的新生接待站度过的。我独自行走在夜幕下的车站广场。一个骑自行车的年轻人接近我,用杭州话找我搭讪。我不知道害怕,普通话质问他想干什么。他大惊,讶异我不是本地人,骑车走开了。夜深了,接待站的工作人员撤了,熙熙攘攘的候车室安静下来。初秋的江南之夜闷热依旧,我和妈妈蜷缩在长椅上,和衣而眠。我们低估了江南蚊子的战斗力,它们成群结队而来,对着我们狂轰滥炸,逼得我们几乎无法合眼。
天色终于放亮了,妈妈的车也快开了。我把妈妈送上车,沿着车厢寻找对着妈妈座位的窗口。看到妈妈在窗口张望我的那一刻,毫无预兆的,我哭了,很快哭得止不住。我不记得妈妈对我说什么了,但我记得她脸上从容的微笑。妈妈是个睿智的女人,和放心不下我陪着我哭比起来,妈妈用安心的温暖的微笑,抚慰了我波动的情感,给了我飞翔的信心和勇气。
多年后,我的孩子也到了离巢的年龄。有妈妈的榜样在,无论心中多么不忍,放飞他们的心愿从未改变。
纪念入学40周年,并以此篇献给我亲爱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