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故里(三) 苟且偷生
上一周可以算是不安生的一周。上周日晚进ER,周三晚再进一次,看医生两次,上班请病假两天,期间疼痛的恐惧让人提心吊胆,生怕尚在体内的肾结石再出来作怪。那日再进急诊室被人冷落一边,等了近两个小时,哼哼唧唧地呻吟着,好不容易有床位空出,急不可待地等待止痛药的静脉注射。当疼痛最后被药物止住时,我感慨地对陪在身边的某人说,上帝造人真不公平,为什么人的这种极致痛苦可以这么久,没有药物没法控制,会一直痛下去,而人的极致快乐却只能持续几秒钟? 再者,人的生命越是走向尾端,离快乐越远,离苦痛越近。
不去想这些问题了。当苦痛没有来袭,暂且忘了它的存在。
回国过年回来已经二个多星期了,欠的最后一篇,再不一鼓作气写,恐怕就会滞留腹中,不见天日了。
话说大年初六午饭后,母亲、弟弟和我一起走访了古城的老街,小时候那条窄窄的铺着石板路的小巷,那个我和弟弟曾经步行去买油酥豆的那条街,如今已经被作为景点重新整修装饰,去其腐旧, 仿制的新砖新瓦最大可能地古朴,最大可能地保留了原来老街的风貌。我们三个穿过老街,在母亲的带领下来看住在养老院里的表哥。
表哥,六十开外,糖尿病加中风,最后下半身瘫痪,大小便不能自理。
我们推门进去时,服务的阿姨正在房间里,看见我们来了,就主动走开了。我一眼望去,只见表哥端坐在靠墙的一张窄窄的桌子前,神情有些呆滞。 小桌上放着一大碗面,边上还有一小碗泛着厚厚一层油的面汤。表哥看着我们,口吃不清地想跟我们说话,断断续续,非常吃力。我们劝说他先把面条吃了。而我趁机开始打量起房间来了。 这是原来的办公楼改造成的养老院,故朝南的那一面都是玻璃窗。房间里除了那张窄窄的桌子外, 有两张小床,一个大衣柜,一只床头柜,一个冰箱。 我坐在另一张床边,随手打开边上的冰箱。冰箱里空空的。后来得知,这冰箱主要是用来存放胰岛素的。冰箱边上还有一个床头柜,上面有一盒防褥疮的药。
表哥木讷地坐着,背朝着我们,也不吃饭。 墙上有一台小小的电视开着,播放着与新年有关的新闻。这大概是除了服务员偶尔的进出,日日陪伴表哥的唯一一个有声的东西。 看着这一幕,忽地,我心底里的悲凉油然而生, 随之冒出的"等死"两个字一直在脑海徘徊。
表哥执意不肯先吃,弟弟上前把他的椅子挪了挪,让他面朝我们。我们费力地想交流,无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几次三番后,我们匆匆作别,想让他安心地把午饭吃了。
回去的路上,母亲告诉我们,表哥今年过年时执意要回家几天。表嫂和他的两个女儿还为此犹豫不决。因为去年接他回家,他大小便不能自理,把一家人折磨得够呛。虽然最后他是被他们接回家住了三天,但是,显然他已是子女家人生活中的累赘,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平日里, 家人把他扔给养老院,也不太来看望他。
可怜的人啊,活到这份上,没有quality life, 没有某种意义上的尊严。苟且偷余生。这样的生活了无意义。
他是在给我,给我们活着的人敲警钟。
就此匆匆结束了这次的回乡偶书,算是给自己交差了。回家的感受远不只这些,期间,我耳闻目睹国家意识形态上的严防严打,人们的亦步亦趋,故步自封,谨小慎微。这些,让我酒足饭饱之际,在感慨人们的富足、商品时代的发展之时,却凭添了对倒退的趋势和思潮的几分担忧。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但愿我是杞人忧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