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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走近,不点破,美在定格(一)

不走近,不点破,美在定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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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兔"算是比较新的流行词,本来对于不会赶时髦的我,应该关注不到的。但是"米兔"繁殖速度实在太快,现今几乎走哪儿都碰见狂兔乱窜,还越来越不怕人了。既然躲不掉,我不可能再欧特了,于是也开始留意起来。

读了其他女性的控诉,我也好奇地问起自己: 你经历过"米兔"吗?回忆了一圈,此生好像有那么几次,小兔悄悄地在我不远处摇过尾巴,可能我这儿确实没有垂涎的美味,兔儿后来都没有靠近,就蹦跳着跑了。

我大学毕业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机关研究所。说来话长,毕业那年,因为六四余波的影响,就业形势非常严峻。我成绩好,被学校推荐去了本市某医学院图书馆。面试非常顺利,录用单位当即拍板接受,声称将作为未来的馆长接班人培养。记得面试是妈妈陪我去的。

平静地知道自己的未来有了着落,谈不上激动人心。毕竟,这只是顺着轨道向前踏步的结果,一个标准好学生的自然结局。对于我那颗年轻骚动的心而言,年轻的美,美在"顺风兮,逆风兮,无阻我飞扬"。做梦的年龄,最难接受的,是把一个具体的位置认可为人生的最终归属。我那时轻狂,心里崇尚一种叫做"unlimited potentiality"的虚幻,听不进"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智慧。今天我坐在办公室颈椎酸痛地回忆这些,当然是笑话自己"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但是我曾经给过自己堂堂满满的空间去奔放,长长久久的时间去年轻,对自己的梦想足够人道,足够宠溺,真也算得上无怨无悔的人生了。至于现在的一事无成,那是在天,与我无责无干。

平地起浪。据说大学班级得知学校唯一推荐了我的毕业分配,有同学给录用单位打了报告: 此人上大学期间就申请过出国留学。录用单位急了,给我妈妈打电话求证,要求我们保证不跳槽,"打万年桩",母亲拒绝了。单纯的妈妈其实也不明白出国意味着什么,只是她习惯了女儿永远正确的思维。这一段经历,我在"我有一个傻傻的羊妈"一文里写过。有趣的是,我四年前回国与大学同学聚会时,那几个同学矢口否认了我逗乐般的"指控",大家一笑置之,毕竟都是云烟了!

我失去了稳拿到手的"着落",有点忐忑了。书呆子父母无辙,倒是我当主任医生的二姑爽快:"年轻女孩当不当馆长有什么稀罕,我还不愿娃暮气沉沉修女一般呢!" 某晚,二姑在高干病房值夜班,某处长睡不着,踱进二姑办公室:"X大夫,心里烦,陪我说说话吧,我就爱听你说话。" 泼辣的二姑劈头就说:"我还烦呢!我侄女英语考级全校第一,专业成绩全班最好,这会儿工作还不定,在家哭呢!快帮我侄女找份工作,否则,不给你治糖尿病!"

跟开玩笑似的,我手里拿着一纸某处长写给某局长,某局长再转给某所长的条儿,将信将疑地敲开了研究所所长的办公室,那天是父亲陪我去的。

座落在市区精华地段的省级机关大厦在当时非常高端气派。所属研究所在一楼。所长办公室里两张面对面的办公桌,一张空着,另一张面前坐着一个中年微福男子。问清了他就是所长,我赶紧趁他没来得及摆架子轰人之前递上纸条。果然,他面色和缓了。礼貌地让我们坐,还说他们正好需要的就是英语好的毕业生。这时门开,匆匆进来一个身长清瘦,面色更加冷漠的中年男子,一屁股坐在所长对面的空位上,不看所长,也无视我们。所长挺顾全大局,介绍:"这是我们副所长,某某大学英语专业的。来,某所长,你来考考她的英语吧!"

这个副所长给我第一印象极差: 好臭的一张脸,全世界都欠他了。他目无表情地拿出一本"Economists"的杂志,随便指了一篇文章,让我当场口译。我虽然自诩英语出色,咋一读财经专文,还是犯傻了。我站在他桌边,结结巴巴,面红耳赤,前言不搭后语,瞬感度时如年,偏恨不见地缝。翻着翻着,他笑了(我本还以为此人没有微笑功能呢):"那这句话又怎么解释呢?"他和婉地开导我。我又一阵胡说。几度挣扎,总算熬到文章结束,我窘迫地回到座位。

应该没戏了!不遗憾,反正我还不喜欢这个所长呢!我已经在自我开脱了。"嗯,是不错,不愧全校第一!" 副所长告诉正所长。啊?! 是安慰我的吧?肯定因为是所长介绍的关系,副所长只好这么说。而所长又因为官场上的关系,也只好应付我。估计打发回家,就没下文了。

几天后,学校通知我,研究所办公室主任去调我的材料了!竟然成了!谢谢二姑,我没有辜负你!

那一年,整个机关,包括研究所和所有的隶属公司,共招了来自全国的近百名应届毕业生。机关人事部组织了所有新员工的英语考核,结果,我还是第一。我舒了口气,谢谢所长,我也没有辜负你!

我非常热爱自己的工作,对比图书馆,得此失彼,真是焉知非福!我看得出,虽然我是通过正所长的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才有了面试的机会,后来真正喜欢我的,是与正所长一直不和的副所长。

副所长热爱英语,他很高兴终于有人能和他分享英语的快乐了。我后来问他:"我当时翻译得那么结巴,怎么还被录取了呢?" 他笑:"你遇到卡壳的地方,要么迂回转弯,要么强词夺理,我就知道了,这孩子,灵!"

研究所人文气氛很浓,这里汇集了来自最强学府的各届文科状元。年轻男女闲来围坐,纵横天地经纬,我这个二流理科生混迹其间,不亦乐乎。外面的世界虽然凛冽荒凋在"六四"高压的笼罩之下,所里的天地却依然百花齐放。副所长虽是年长我们的中年人,却时常愿意串到我们办公室,与年轻人打成一片。

和我同时分进研究所的一个女孩D,非常出众美丽,来自复旦大学。我俩先后读了"飘"的英文原著,然后就叽叽喳喳地高谈阔论起来。大上海熏陶过的她比较开放,她惋惜郝斯嘉最后错失了Red Butler这样阳刚魅力的男人。我倒是特别理解郝斯嘉为什么就爱Ashley,审美洁癖的我也和Scarlett一样向往那从里干净到外的贵族气质。后来读了"巨流河"后,我找到了更合适的说辞,我喜欢的,是"温和洁净"的"谦谦君子"。我和D讨论时,副所长在一边饶有兴致地听着,两个女孩,谁的观点都让他发笑。

我到今天都想念D。她在办公室高唱田震的"你不必太在意",那靓丽的声音依旧绕梁。而我情不自禁发出的此起彼伏的咯咯欢笑也伴着她的歌声穿过走廊,传进每个办公室。副所长有次在周例的政治学习上说:"今年我们新加入了三个大学生,他们充满活力,为我们带来了许多欢乐。" 三个同龄的大学生,除了失去联系的D,另一个男生W,后来移民到另一个英联邦国家,一直与我保持着联系。我的博客他也读的。

有次副所长带我出差,参加了一个英语研讨会。会议主办方认识副所长,尊其为师长,特意邀请他去专门的包间吃高档餐,我也自然跟着沾光了。那次研讨会,副所长的演讲得了最高一等奖。他对我说:"我事先完全没有准备。就是有你坐在身边,灵感就迸发了!" 我听了有些别扭,本来真心觉得他获得最佳荣誉是名副其实,众望所归的。我也开始不喜欢他的目光在我这里停留,这种凭白无故制造尴尬的"含情脉脉",非我磊落之人所好。

我虽然开心着在研究所的日子,但是深埋在心里的"西洋梦"却从未磨灭。我依然在等待,希望,祈祷。梦想迟迟无望带来的焦虑,加上副所长若隐若现的"友好",我不再放肆地大笑,也收敛了自己的"活泼"。有一天,他来到我的办公室,面对我拒之千里的冷漠,坚持着说完了他的"倾诉":"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一个人在荒野行路。结果遇上一帮抢匪。他们想洗劫我,我却一无所有。于是他们强行搜身,里三层外三层,终于,在我最贴胸口的内衣口袋里,他们找到了两张照片,我一看,一张是儿子的,一张是你的。他们狂笑着要撕毁照片,我拼了命地上去抢夺,我知道,这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 我臭脸了,比起第一次面试时见到的他的那张臭脸更加难看。象Scarlett去爱Ashley那样的我怎么会容忍经不起阳光照射的那些个阴阴怪怪呢?少给我说人性,别跟我提浪漫,我情愿被高贵的Ashley拒绝一百次,也不会转而委屈求其次!不记得他是怎么悻悻然离开的了。

不多久,我的出国留学终于柳暗花明!我辞职离开的那天,骑着自行车回家,一路流泪不止。我只知道我要向前,不愿驻留,那么前方等待我的又是什么?第一次,我成了脱离体制轨道的"自由人",而自由,将意味着什么样的风雨兼程?

真正风雨兼程了多年后的今天,我已经比当年的副所长都年长了。世道艰难,人生不易,我懂得了中年的疲惫和沮丧,体会了那种渴望再勃发一回却不能够的憋屈。我在心里完全谅解了他。读了我博文的好友W,同样的中年男士,相信也会如我一样平和地看待这个我向谁也没提过的"秘密"。

我不后悔自己曾经的强势,冷漠,因着年轻的道德至上,审美洁癖,我才有闲情在中年后宽宏大量地"理解万岁","祝福众生"。副所长毕竟是文雅的,自尊的。他如今该是一位老人了。我祝愿他有安适的晚年,儿孙称心如意。而今,褪去了青春的浮躁和轻狂,我终于也能够听进"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智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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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思韵如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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