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闹市中的瓦尔登湖
妹妹在微信里转发了一篇介绍李克强夫人程虹的文章。我回复:"据说程虹对美国作家梭罗很有研究,也专门去过瓦尔登湖作体验,相信她的世界观多少会受之影响。"爸爸插话":看来我对美国文学相当孤陋寡闻。我都不知道作家梭罗,自然也不知晓瓦尔登湖的影响,我得上网学习学习。"我答他:"咱文学城里关于瓦尔登湖的探讨一直是热门。许多博主都做过精彩的书评呢。"
走在寒风萧瑟的路上,我联想: 马萨诸塞的严冬还是太凛冽了,大自然真的不是仅有浪漫与唯美。百年前的梭罗所抵制憎恶的一切,今天更是变本加厉了。但是,无论生活在哪个时代,我们其实还是可以取舍,能够选择的。见素抱朴,不在乎简陋木屋还是现代公寓,不在乎离群索居还是繁华闹市,只要精神世界拥有单纯知足,就能找到心灵的瓦尔登湖。对我而言,父母的家,就是医治我现代焦虑,带领我返璞归真的瓦尔登湖。
托工业文明的福,父母的老年公寓四季如春,各样精巧细微,构筑周全的设施充分体现着现代社会的人性温情和集体智慧。我每每控诉着工作的辛苦,痛恨着现代的荒谬,悲愤呐喊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然一到父母家,又变得哑口无言。这个国家,老吾老,幼吾幼,我不付出,天理何在?!
对于长大的我,娘家永远是疲惫旅程中休憩的驿站。对于年幼的孩子,外婆家永远是尽情撒娇索爱的天堂。在父母身边,我卸了盔甲,全身心地放松,回归无邪无伪。听爸爸妈妈一次次道感恩,言知足---人生最美是晚年,我终于得着安慰: 这辈子不是没啥可夸的么,那就把父母的幸福强行写进自己的功劳簿吧。
冬季来临,年度的圣诞大游行就从他们的大楼前经过,我们郊外的乡下人得去趟外婆家才能凑上节日的喜气。先到娘家吃饱喝足,然后老少们穿戴得严严实实,互相催促着,丢三落四着,搀扶推拉着,下楼加入街边的观礼人潮。里三层外三层已经没了最佳落足点,正在鸡一嘴鸭一嘴地互相埋怨着,机灵的娃喊:"外婆,那里有好位置!"于是又一齐乐呵呵地奔去。人群里不时传出尖叫,又有谁家的气球不小心飞上了天。我抬头望着天上一只只挣脱了童手的彩球,心也跟着飞扬,飞扬。
夏日,我们再约来到外婆家。七一的国庆日在举步之遥的安大略湖畔观赏蓝天闲云下的音乐表演,眺望远处白帆点点。晚上也不必劳顿,搬个折叠椅坐在楼下就可伴着凉风欣赏远处CN塔上的烟花怒放,虽是刹那芳华,却无寂寥惆怅。暑假里的孩子赖在外婆家不肯离开。我下班回娘家,走在文化气息的城市大道上,突见远处两个欢乐天使咯咯笑着朝我奔跑而来,顺着她们的指引,我看见路边公园的喷水池边坐着向我挥手的母亲。她们做好了饭菜,估摸着时间,一齐出到路旁等着迎我归家了。瞬间的幸福让我疼痛: 太美太爱,也是伤害,我怎么才能牢牢地握紧一切,不让其随时光离开?!
春天,旅游车带着世界各地的游客打父母家门前经过。爸爸妈妈说家门口的风景已看不够,而且这座活力城市还在成长,不断带给他们新的发现,随着年岁增长,旅游不必舍近求远了。听说谷歌与加国签了协议,要建全球高科技实验城,地点就在父母所住的区域。我跟他们玩笑,好好活着,届时还有新奇和惊喜会等着你们呢!
无论衣食住行,四季冷暖,爸爸妈妈充分享受着城市的便捷和丰富。瓦尔登湖,对老人而言,只能是一个精神象征了。妈妈回忆当年陪伴爸爸在非洲纳米比亚的日子,说到一种人迹稀薄的荒凉,连妈妈这样喜静低调的人都难以忍受。其实他们已是住在首都温德和克,住在大学校园。妈妈提到大使馆派车来接老师和家属去使馆里看"还珠格格"的细节,我笑话父母:"听说此剧闹得厉害,你们就这品味?"妈妈说:"哎呀,那种寂寞下,看着小燕子,真是赏心悦目呢!"看来真够寂寞的。如今妈妈忙得没空追剧了: 货比三家的采购,现代厨房里的忙碌,定期奔赴郊外女儿家的贡献余热,用她的话:充实到分身乏术了。
我常常跟他们玩笑,胡适先生年老在美国,据说还是拮据的。个人在时代面前,终究是渺小无力。仅差一代,你们就完全不同了。父母非常知足,他们认为在拮据和足够之间,只有小小的距离,健康的生活,消费必然有限。他们对比国内的老人,自称无"产"阶级。他们喜欢不用操心身外之物的生活,也不羡慕周游世界。他们认为真正的文明不在富丽奢华,而在人与人点点滴滴的互相尊重之间。而这,对于无需在职场江湖中打拼厮杀的老人,西方确实是温情脉脉的。
我在父母身上验证了马斯洛的理论: 人在基本需要得以满足的基础上,自然会有更高层次的幸福追求。西方社会的公益慈善,父母比我更配合,更融入。他们目睹了奶奶的离去,对西方的养老有了心理安全感。于是,他们并不再有"越多越好"的心思,而是从不时的小小给予中得着喜悦。妈妈告诉我,圣麦克医院来筹捐,爸爸又给了100元。我心想: 我和我的同事还没你们大方呢!我们的处境是working poor的真实写照。但愿我那从艰苦的留学时代遗留下的"不安全感"的伤痕有一天能够悄悄褪去,松解了我的捆绑。
大宝有天郑重宣布:"我长大了,可不会管你和爸爸。"我伤心地问为啥,她说:"因为届时我要管外婆外公,忙不过来。"我舒了口气,心想,娃靠不住,那我就继续熬,等着指望孙吧!只是当我也步履蹒跚,再望那湖,再望那楼,再望那喷泉,回想起从前奋斗岁月里年老父母和幼稚女儿曾经共同带给我的亲情和爱意,会不会泪流到无法自己?
我真想一把抱住地球,不许她再转,就让光阴静止,让此刻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