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个家(三): 肝胆死党
住在Rachel家的那个暑假快要结束前的一天,Rachel带着神秘的口气告诉我:"咱家隔壁邻居搬走了。过两天新邻居就会搬进来。更绝的是,思韵,新的女主人也要读我们同一专业,马上开学就是新生!"Rachel 和我都被第一学年的繁重功课整惨了,非常好奇又有哪个傻瓜来自投罗网了,我俩坏坏地笑着。
两天后,谜底揭晓: 新搬来的邻居很热情,一安顿下来就主动过来打招呼了。他们姓Howell,先生叫Fraser,太太叫Jeanne,他们有一双儿女分别与Rachel家的Ted和Chris同龄,大的女孩叫Natalie,小的男孩叫Simon。那天初相见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 Mark 和Fraser站在一旁手持啤酒谈男人的话题,不近不远,有理有节,男人们总是安静的。Rachel ,我还有Jeanne则坐在两家中间的那棵大树下闲聊。Rachel 象她的母亲Joan,总喜欢摆出优雅的姿态,但她的高贵是温暖的,绝不拒人千里。我观察到Jeanne是完全不同的气质,她言谈实诚,不拘小节,有着即刻与人打成一片的豪放。我夸张又夸张地描述了我们专业的魔鬼课程,看出来我的搅和让Jeanne心里有点打鼓了。就在这时,6岁的Simon跑过来,从后面搂住Jeanne的脖子。Jeanne回头亲着儿子的脸,然后把他从身后托起,再整个从肩膀上头尾翻转地把拉过来,落在自己怀里,母子笑成一团。我和Rachel看得有点发愣,我从未见过Rachel家有过如此狂放的亲子举动,Rachel 家的Ted和Chris几乎是以英国王室的标准去彬彬有礼的。
Jeanne告诉我们,Fraser在海军服役,是带军衔的IT工程师。他们从蒙特利尔过来,因为丈夫在部队,总有搬迁,所以她的工作也稳定不了。这次迁至这里,估计长时间不会变动,所以买了这房子,她也计划重回学校读个学位,好好计划一下自己的将来。Jeanne 比Rachel小两岁。Jeanne 是法裔,Fraser 虽是英裔,但尊重太太,俩孩子都将接着上本地的法语学校。
Jeanne跟我一见如故。法兰西式的热情是血液里流淌,骨子里刻画的。她几乎每天都会来约我去她家坐坐。我的房间在一楼靠近Jeanne 家的一侧,她过来敲敲我的窗户,隔着玻璃打个手势我就知道了,兔子一样地奔出去撒个野。我在Rachel家吃了晚饭,不舍得辜负夏日的金色黄昏,会一个人出来在社区四周散步,有时一走很远,观赏不同的居舍豪宅,想象不同人家的生活。Jeanne也常常坐在自家门口目送日落,若有所思,她若看到我,立马起身,跟我结伴走一个来回。我们在美丽城市里闲散地一步一印地丈量着脚下的土地,彼此日益熟识。Rachel好静,她会在家忙孩子读闲书,对我和邻居迅速升温的友谊一无所知。
开学了,两轮轰炸下来,Jeanne就知道我先前对专业的渲染并非子虚乌有。跟Jeanne的全无拘束相比,我怎么突然觉得Rachel的做派有点正统得刻板呢?从外表看,我和Rachel是一种类型的,斯文谨慎,不失优雅,再过一点就有矫情做作之嫌了。遇到了Jeanne,我才发现自己原来天生愤世嫉俗,内心有着横扫一切的自由渴望。面对重重学业和生存压力,我太需要身心的轻松释放了。在Jeanne家我可以讽刺教授,嘲笑学术,怒骂看不惯的学院派的林林总总,Jeanne全然地站在我这边。噢!空想社会主义诞生在法兰西太不奇怪了,他们天生愿意和弱势并肩作战。在Rachel的中规中矩的家里,大家温文尔雅,又一直把我看成天使般美好,我也自然不敢放肆,自毁矫柔形象。Mark和Rachel努力地维持着和"主流优秀"的联系和亲密。有时在饭桌上Rachel会随口用赞赏的口气评论某某同学,我颇不以为然。同样的人,轮到我和Jeanne这样的梁山好汉,那评价就是:谁?优秀?瞧她那冷漠势利的样子,我呸!她就是发达到天上也不会送她一句祝福!
若说Rachel和Jeanne的不同可类比成英法的不同,那Mark和Fraser的差异就是文理的差异了。和英语教师Mark 的滔滔不绝和甜言蜜语相比,IT工程师Fraser是沉默讷言的。他不太来参乎我们女人的叽叽喳喳,通常和我打了招呼后,就去后院做木工了。除了他的电脑开发,他的业余爱好一是自家有模有样的木工,二是出门和几个男同事的桥牌。
有次晚上Fraser又有牌局,Jeanne让我去她家一起做功课。Fraser事先还帮我们租了录像带。我问啥电影,Jeanne说不知道,只是关照Fraser去选他自己绝对不会看的那些"垃圾",我们女人准保喜欢。那天看的是Demi Moore和Robert Redford演的Indecent Proposal。当演到男女激情场面时,Jeanne举起遥控器,一阵快转,口里念道:"别蠢了,烦人!"我也在一旁帮腔:"无聊,快翻篇!"现在想想,这些电影场景在家庭或亲朋同看时除了制造尴尬,还有什么?我想起Rachel家选的电影多是带着英美式幽默的,没有让我们如坐针毡的时刻,比如Dustin Hoffman和Gina Davis演的Hero,我到今天再看还是喜欢。
元旦这天,电视里放映经典的"音乐之声",我和Jeanne一起看。我很着迷馮·崔普上校的眼神。Jeanne笑话我:"可怜的小姑娘啊,你就是没有个兄弟,才在自己的封闭世界里想入非非。你要是见过男孩打闹,尿尿,就会脚踏实地面对生活。他们重要,但不必当王子去仰视。"我心里不服,想着将来一定要找个"王子"。我最终找到了吗?嘻嘻,答案不言而喻,我承认了Jeanne是对的,但是生活也教会我象Jeanne一样地去爱自己的普通男人了。记得Jeanne在抱怨功课太重时告诉我,她常常学习到很晚。有时Fraser过来观望,啥也不说又走了。等她终于忙完休息时,发现Fraser还在苦苦地等她。我又木讷了,心想,一家人干嘛等来等去的,等了做甚?!我的不解风情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难怪Jeanne说我只会想入非非爱情,并不了解真实的生活。
时光如梭,转眼又一学年走向尾声。我面对毕业后的前景,时时流露出焦虑和担忧。在一次上学的路上,Jeanne对我说:"昨晚Fraser特意让我今天一定告诉你,如果思韵担忧的仅仅是钱,那就不必担忧。我们家永远是你的家,钱的问题都好说。"我体会到不言不语的Fraser这是用"爱屋及乌"来表达着对太太的爱,他知道我和Jeanne是多么地要好。我没有在金钱上麻烦他们。但两年后我妹妹来加拿大留学,虽然有奖学金,我们为了签证保险,还是需要一份书面的经济担保。我第一个想到Fraser,他们夫妇知道后觉得义不容辞,未有丝毫犹豫。
我离开小城奔赴多伦多,Rachel开车送我到灰狗车站。临离家上车时,Jeanne赶过来往我兜里硬塞了50块钱,叮嘱我路上不要节食省钱。
我今天过着平常的日子,但是我告诉自己,在精神世界我要永远守护一片天马行空,珍藏平静外表下的那份豪放不羁,我要用痛快淋漓和不忘初心来纪念我和挚友Jeanne的那份深厚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