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分割之处的美好生活
小时候看电影"斯巴达克斯",被人类史上曾经有过的血腥残暴压抑得透不过气来。当时暗自琢磨:即使给我富贵权势,我也不要当奴隶主,过这种穷奢极侈,丧尽天良的生活。事实证明,克拉苏,凯撒和庞培都没有好下场,可见天道之不可违。我也不要当奴隶,生命低贱如荒原上的棘草。我也多半缺乏斯巴达克斯的勇气,还没上角斗场,先当林黛玉忧愁至死了。如果不幸生在那样的时代,我最好能做罗马的自由平民,有温饱,有教育,再力所能及地去帮助苦难中的人。现在回想,这种对自身在社会上所处地位和角色的期待,可能是我最早的对黄金分割的朦胧意识。
后来数学里讲到黄金分割,多是指这一分割给世界带来的视觉上的和谐美感。因为我不擅长视觉艺术和视觉审美,这一概念并没有引起我太多的关注。人到中年后我的口头禅逐渐从"Sky is the limit"变成了"中庸"。其实到底什么是中庸,我并没有去读过圣贤书。我只是人云亦云地赶时髦。但我开始向往做人处事达到适中、守度、得当的境界,期望自己的思想不偏不倚。这时,我想到了黄金分割。
生活中的务实与求虚就是一对黄金分割:即使是对待自己最钟爱的文学,也不能废寝忘食,更不能忘了自己为人妻为人母的责任。每天朝九晚五的工作,看似碌碌无为,与当年的激情志向永远隔着不可逾越的距离。但正是这份普通的工作,让我能与先生合力为我们的家庭提供有质量的庇护,让我的孩子指着电视里与多伦多电视塔并肩的大楼叫出"妈妈上班的地方",更让我做着父母最放心最接受的"独立女人"。这份工作加上家里的柴米油盐山水画,锅碗瓢盆交响乐,永远应该是占据生命的百分之六十。那百分之四十才留给"虚幻"的文学。尺度对了,实与虚就互拥和谐。平凡的生活为我"求虚"提供了文思素材,而用诗情记录下生活的酸甜又为我继续前行带来了意义和动力。
我有俩爱美的闺蜜,永远精致得体,配搭和谐的装扮,使她们在每日上班的火车上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朋友们真心赞美她们带给我们的视觉享受。她们照的美照没有人会觉得是作秀,因为自然和谐,朋友真心爱看。闺蜜最近参加了几个与"展示美"有关的活动。她们的体会是:原以为自己很爱秀美,当真正置身于一群姹紫嫣红,极力表现的人群中,却发现对美的追求原来也不是越到极致越好,过了临界点,不但眼目疲劳,心里也厌倦了。我看她们的集体美照,就觉得被那些抢镜美女们挤到角落里的闺蜜最美。其实那是因为我了解闺蜜的人品和性格,目睹过她们的正直友善,疾恶如仇,知道她们贤惠聪明,再加上其职业女性特有的风采,所以成了我眼里的美。如果不是那百分之六十的内在美,朋友们对她们那百分之四十的外在优势的赞赏未必会这么由衷。由此可见,内在的修行和外表的工夫也应成为一对黄金分割。
我相信信仰在生活中的价值。但即使是受了洗的基督徒,我依然只把百分之六十留给传统教义,我需要百分之四十的空间继续独立地探索生命。前年回国有幸与同学好友畅怀深谈。好友与我大洋分隔多年,各自走着自己的不易。她找到了佛法和禅道。她说信仰带给她鲜活的生命和身心的健康。我爱听她的分享,与她有着"异途同归"的默契和喜悦。是这百分之四十的留白给了我开放的心灵,能倾听世上各样美好的见证。都说人生的路不好走,那百分之六十的根基是让我在"信望爱"的保护下不轻易跌倒的依托。我告诉了好友我的信仰,她也为我高兴。
我曾说过"互补相吸"。其实要建立持久稳定的家庭,共同的价值观和人格应该比互补的神秘吸引所占的比重更多。我总是抱怨先生和我是人类性格分布图上的两个极端,我们有太多的"恰恰相反"。但时间越久,我又越来越看到我俩其实本质上是如何相似。百分之四十的差异让我们有互补也有冲突,但是那百分之六十的共同坚守却保证了婚姻的大厦不因冲突而摧垮。
苏东坡说:惟愿吾儿愚且魯,无灾无难到公卿。这是诗人对自己一生不得志的嘲讽。我自然不希望两女笨拙,但也不拔高去"望女成风"。我知道高处不胜寒,任何得到都要有付出。而到了一定的临界,过多的付出相对于回报就不再值得。女儿虽然聪明,我庆幸她们也是平常的玩童。都说天才与疯子只有一线之隔,那么我孩儿的天赋最好也在黄金分割不远就正够好了。
我交朋友偏爱性情中人。随性,洒脱,侠情,仗义是我用来赞美朋友的习惯用词。但我却发现我实际上并没有全超然的艺术家朋友。原来我希望的那些美德都要建立在百分之六十的自律的基础上。我并不接受不靠谱的随性,也拒绝理解拿什么艺术追求做借口去推卸脚踏实地的责任。所以我的朋友中最多的也还是理工科背景,却脱离了刻板干涩,洋溢着丰富的人文情怀;或者是人文艺术背景,却有逻辑周密的思维,理性冷静的判断,踏实入世的担当。说到底,都是把”自律”与”随性” 这一对黄金分割掌握至恰到好处的人。
人类要进步,就要既有临界下的传承,又有临界上的冒险;对财富的追逐,不过界是进取,过界是贪婪;对大自然的改造,不过界是开发护理,过界是破坏污染。万事都有度。通过细心回顾一路走过的足迹最终找到属于自己的"度",然后安心知足地守护她,这不但是喜乐感恩的生活,更是对神秘上苍的赞美,对宇宙之道的敬畏。
诗人子川有一首题为"美好生活"的短诗:美好生活可以这样来定义/从枝头摘下一颗桃/对更多的果实/视而不见。子川在一次采访中有过解释:美好生活不仅需要我们抵制一些不美好的东西,有时也需要我们克制自己对美好的渴望。相信诗人说的也是适度和知足。在属于自己的黄金分界之处摘下的"桃"应该是最成熟,最甘美的。我愿自己懂得呵护享受自己的"桃",不再让其他的痴心妄想扰乱了我本该拥有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