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睥睨天下》第十八章 闯观飞骑救难
翌日便是腊月初八,按鼓谱破解的密令,白云观的行动当在巳时。
雨沁田望着校场上一个个士气高涨的兵卒,心中感慨,数日来操兵练马,就为此刻。倘若今日能一举擒贼首,剿群匪,破了困扰京师多日的妖狐案,让天子知道他所倚重的东厂不过尔尔,也不枉费自己所受的委屈。什么躲在妓院学舞媚君,今日便让他明白我的能耐!
抬手唤来谭永,“一会儿剿匪行动不可轻敌,这些时日将士都是由你带领,此刻是否已准备齐全?”
谭永干笑道:“一应俱全,听凭掌印吩咐。只是我们兴师动众,却往何处擒贼?”见雨沁田面沉似水,一身素整官服,身披玄袍,腰配长剑,倒有几分豪气干云的威仪,只是想起那晚房中传出的声声诱人的呻吟,心中颇不以为然。这眼瞧着就过年了,平白无故,皇城之内哪来什么匪寇可剿?
“我等汇同楚镇抚使去白云观剿贼,那道士邀约一众江湖人士,秘密约定今日在元辰殿有所行动,我多日调查已确证无疑,今日倾我御马监之力,须将白云观层层包围,待巳时他们聚首,务必一网打尽!”
哪知谭永闻言,竟是大惊,“掌印所说的可是白云观?”
雨沁田杏眼微横,道:“如何?”
“掌印!难道你所言的这批江湖人氏要谋刺皇上?!”见雨沁田不解,赶紧补充道:“皇上今日和万贵妃去白云观进香拜神,祈求以天子之威,慑服妖狐,此时估计早已出宫了啊!”
“什么!此等大事我怎不知晓?”
“万妃娘娘原拟一人前去,不知怎的改由万岁陪伴同往,七日前便已定下今日良辰,宫人皆知。掌印……掌印这些日子耽于望君阁,不曾到宫中走动,因此才不曾获晓……”
“糊涂!这等要事你怎不早点报我!”雨沁田只觉冷汗瞬间已浸湿了内衫,心中所有的疑虑飞也似的贯通,原来他们妖狐夜出行凶杀人都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引皇上亲往白云观拜仙!自己千算万算,却没算到那些聚集的江湖客竟是为了弑君造反!
谭永望着雨沁田脸色青白,平日里掌印大人素来冷静自持,何曾露出这种几乎要呕出一口血的样子,瞬间明白了事态严重,吓得语带筛糠,颤声道:“我们现今该如何行动,还请掌印示下?”
“东厂人马今日何在,闫是举可曾陪同护驾?”
“圣旨此乃小祭,况新年将至,不想过于惊动,因此今日皇上与贵妃出行,连仪仗和护卫队也带之甚少。厂公和手下人去万岁山追查妖狐了,并未同往。”
“什么!连东厂都被支开了!这……这通通都是李子龙等人预先设计好的计谋啊!”
雨沁田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已止住了身体的微微颤抖,恢复了往日的镇定。
“谭永、万通、齐学武听令!你们现在务须听好我所说的每一句话。胜,我们便是挽救大明江山的功臣,败,便是即在眼前的杀身之祸!”
万通、齐学武皆受千户之职,分领腾骧卫,武骧卫,只是常年混在御马监这个有油水没风险的肥职上,少有带兵练武的机会,渐渐也都疏懒懈怠了。直至这位雨掌印上任,一改往日监中陋习,督导勤勉,军律严明,竟也慢慢重拾起一番建功立业的心思。此时见大人一脸肃穆,语气慎重,知道事关重大,对他的调派便不怀疑。
“万通,你立刻带人选四匹快马持我金令,一人飞报楚进良镇抚使,言计划有误,让他速速带手下锦衣卫前去白云观救驾;一人往宫中找司礼监掌印怀恩公公,告知他今日宫中或有谋逆之举,让他早作准备,揪出内应,弹压逆臣;一人找五军都督府抚宁侯朱永,告诉他尽快集结京畿三千营、神机营军马待命,如有变故,火速封锁各城门带兵入城,遇有嫌疑之人一概拿下;你自己立刻动身去万岁山找闫是举,尽量晓以大义,让他勿囿于成见,速带东厂人马去白云观接应。”
“齐学武,你率我御马监四卫营的勇士,以最快速度赶往白云观,遇敌寇且不可慌乱阵脚与之硬拼,需谨记我平日布练的阵法,多带弓箭,设法围困匪贼。”
“谭永,你速点两千精锐,乘监中最好快马,与我立刻动身往白云观救驾!”
雨沁田率领谭永和两千勇士赶到白云观的时候,素来的道家清修之地,早已充斥着阴谋与死亡的气息,远远便听得元辰殿方向,已传来惊天动地的打斗声。
早已守在寺门外负责把风的道士和江湖客,见有官军赶到,哪由分说,举刀便砍。一时间,刀来剑去,展开一场血溅当场的恶斗。
李子龙集结的江湖客皆有以一敌百之能,虽然御马监二千精兵奋力突杀,但论单打独斗的本领却远不敌李子龙手下,片刻之后多被砍翻在地。
雨沁田心知自己这点儿先行人马不足以压制叛乱,也不恋战,断喝道:“永子,随我闯进去保护皇上要紧!”
谭永得令,甩开得意武器赤珠绣春刀,手起刀落,便将就近围堵上来的一圈敌人砍倒。身旁雨沁田一马当先,长剑锋芒到处,血花飞溅,便似玉面阎罗,开出一条血路。
元辰殿是白云观的中心,三层的高阁巍然矗立,俯览整座道观。
此时的殿前广场上早已展开激斗。朱见深和万贵妃被一群殿前侍卫簇拥着,虽然这些侍卫多是锦衣卫中选拔的高手,但和李子龙率领的人数相比,显然寡不敌众,一路且战且退,保护圈被压迫得逐渐缩小。
那道士李子龙此时一副胸有成竹,镇定自若的态度,好似猫捉老鼠般,带领手下弟子和江湖豪杰不慌不忙地逼近,手中一柄浮尘劈、扫、点、刺,便有接二连三身体倒下的沉重声音,眼见偌大的广场上朱见深的侍卫已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一身龙袍那人已被逼至大殿前的石阶上,狼狈不堪,脸露惶恐早失了君王的仪态,而身边的贵妃更是凤冠散落,随着不时落在近前的刀锋吓得惊叫连连。
李子龙很享受地看着二人的恐惧,心中盘算着一会儿怎么活捉天子朱见深。却此稳操胜券之时,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冲杀声,猛回头,见场外所布刀阵已在瞬间被那锐不可当的剑气冲破,凌空一闪,杀气漫天,方圆之内,俱是劲气爆开,一片惨叫声中,那道寒光破空而来。
“速速截住来人!”随着李子龙一声喝令,刀阵迅速移位,数人立刻提刀补上死伤者的缺口,转眼间刀圈再次合拢,封住去路,将雨沁田和谭永团团围住。
白刃借着上午的强烈日光和地上残雪反射的光芒闪得人炫目,数刀齐落,朝二人灭顶劈来。
雨沁田目如冷电,火石电光间已举剑过头,鼓动内力,刚劲爆发,一力挡开从各个方位扑面袭来的数十柄刀锋,反手撩剑,一阵火芒激闪而过,便有数人胸口被划开一道血线。却听耳边“啊”的一声痛叫。原来刀阵东西南北四角中各据一位逍遥门大弟子,见雨沁田身手不凡,竟能顶住压顶的重劈,便挺刀转攻谭永。谭永的赤珠绣春刀虽然轻便锋利,却不及江湖人的大刀沉重钢猛。此时被刀阵敌人重重包围,轻薄的刀锋便显得单薄,何况绣春刀考虑到马战的便利,刀身较长,一刀削掉一步开外两个敌人的头颅后,被四位好手瞧准时机,趁谭永回守不及之机,乘势扑到近前,四柄大刀合力袭来。谭永察觉顶门两股劲风兜头而来,赶忙矮身相避,调转刀柄,迎头格挡。只听当啷一声,两柄大刀同时砍在刀身上,侥是谭永一把爱刀经过特殊锻造,钢制极佳,没有被两柄大刀生生砸断,却被两人压制得死死的,其劲力之大,震得他半身发麻,手臂疼痛难忍。与此同时,另外两人却乘机从背后出招,谭永心中大惊,感到刀锋已砍到背心,只得铤而走险急速挺胸缩背,却仍旧差了半寸,被人在背脊划出一道血口。
雨沁田见不得谭永吃亏,长剑一抖,使出拼耗内力却极为凌厉的剑法,身如疾风,剑似龙吟虎啸,“当当当”一连数十下撞击声,已荡开合围刀势,剑尖闪出数点星芒,迅雷般直取领头四人。惨呼声中,那四人一人眉心中剑而倒。另一人虽然及时仰身,胸口仍然被划破一道深深的血口。谭永虽早对掌印的功夫有所耳闻,却第一次见他使出全力,见他一副小身板竟能以一敌众,功力如此了得,瞬间信心倍增,乘隙挥出一刀,直削掉了第三人首级,回手与雨沁田上下合攻,配合得天衣无缝,将第四人双腿齐斩。
余人见领头的四大弟子倒地,渐渐慌乱起来,看此二人远攻近守,刀剑配合一路猛攻,锐不可当,合围之势顿显破败。
李子龙眼见来人竟能突破外围诸多江湖客铁壁般的防御冲到元辰殿,又在转眼间就破除逍遥门刀阵的围攻,这身法内力绝非凡庸之辈,难不成是东厂的高手到了?心中一凛,展开轻功,几个纵跃已近二人身前,拂尘一扬将谭永逼退一步,断喝一声“无量天尊”。围攻的一众弟子纷纷住手,聚拢到他身旁对这索命修罗般的二人怒目而视。
雨沁田见来者气势不凡,长须飘摆道袍绝尘,估计便是李子龙,冷声道:“妖道李子龙,你胆敢聚众截杀天子,危害社稷,如今奸计败露,白云观现已被重重包围,还不赶快束手就擒?”
李子龙上下打量,见雨沁田一身玄袍内着雪白锦绣官服,的确是官员打扮,只是那东厂提督闫是举已是头发灰白,手下几个叫得出名姓的高手也均是一把年纪,却不知哪里冒出这样一个功夫了得的后生,不禁道:“恕贫道眼拙,请教尊姓高名。”
雨沁田凤目微斜,淡淡道:“雨沁田。”
不想李子龙闻言竟笑出声:“原来是御马监新上任的雨公公啊,我还说东厂那帮番子已被我诓去万岁山,不可能及时赶到。您这不请自来,难道指望带着一群养马的杂役便能救驾不成?依我看,您这小模样,还是爬爬皇帝嫔妃的龙床宝床混个官儿当更省事,莫若今日助贫道成事,他日掌了天下,我也找你伺候,赐你个更体面的前程如何?”
雨沁田最恨别人拿他相貌年龄大做文章的轻薄口气,如今被一个江湖道士辱到头上,只气得捏白了手指,强自镇定道:“大胆妖道,莫做你的黄粱大梦。你虽处心积虑,暗地部署妖狐作乱,又借花魁大会让玉儿传讯江湖客,却早已被我识破。如今那些草寇已被拦截在路上,你是穷途末路,大势已去,莫做困兽之斗。”
李子龙初闻他道破自己身家底细已是惊讶,本以为自己的部署天衣无缝,骗过了所有人才有了今天的胜局,哪想一个弼马温竟悉数掌握了自己的全部计划,心底也是惊慌,颤声道:“你怎知道玉儿?”
雨沁田冷笑道:“京城头牌名妓去假扮妖狐,姿容舞技确是顶尖的人才,可惜错为你卖命,已香消玉损成了我御马监中冰冷的尸体。”
李子龙闻言心知大事不好,再不速战速决只怕万事皆休,大喝一声:“小阉宦,还我玉儿!”话音未落,竟是道袍一抖,左手边四道乌光已直袭谭永,右手拂尘化作千万条索命银丝,向雨沁田绞落。
李子龙江湖人称“逍遥仙”,十余年前便凭借暗器绝技名传天下,一身功夫自然不是妄谈。暗器出手快准狠疾,刹那间已到眼前,只惊得谭永根本顾不上优雅,疾速附身低头就地一滚,差点吃了一嘴土,方才堪堪避开那几乎看不清来势的四枚惊天梭。而逍遥刀阵剩下的数人凭借这个空档立时又围了上来,将他与雨沁田隔开两端。
雨沁田此时也无暇顾及谭永的情况,眼见手中长剑被拂尘丝狠狠缠住,抽拔不得,翻手一掌朝李子龙胸口印去,意图反守为攻。李子龙江湖成名十数年,见对手如此年轻,根本没放在眼中,竟是不闪不躲,正面接下此招。双掌一接,方知自己托大,未成想雨沁田掌上劲力浑厚,竟被生生震退两步。
“小阉宦,看不出你年纪轻轻,居然有如此内力,看来昏君床上没亏待你,竟为他如此卖命!”口中虽吐戏谑之词,李子龙却不敢再生轻敌之心,借拂尘缠绕,近身又是一发惊天梭。
雨沁田一掌不能逼开李子龙缠绕的拂尘,心中于对方的武艺功底已有了计较,见他手腕翻动,便知危险,身形一扭,躲开贴身一梭,却仍是脱不开拂尘丝的纠缠,眼见几道乌光又出,只得就着剑丝相连的牵绊,使出一连串的翻飞旋转,白色的千层官袍随着身形的旋转和内力的澎湃飘逸绽开,恰似盛放的白莲,若不是满地的血雨腥风,几乎让缠斗中的诸人赞一声好看。
李子龙见如此近距离下,自己那向来例不虚发的惊天梭竟然连出数枚仍伤他不得,心中暗惊,忙变换策略,弃了缠字诀,真气一鼓,袍袖生风,刹时间一柄浮尘根根银丝直立,宛如千百根钢针,直取雨沁田要穴,不仅如此,那舞动的拂尘柄中,竟激射出一捧银丝针,与拂尘丝间杂袭来,竟是不留余地,天罗地网般扑向雨沁田。
不远处谭永只望见一簇真真假假的银光突然笼向自家掌印,竟是无可化解之势,只惊得大叫一声:“掌印小心”!脑海中已具象出他被万针刺穿的惨象。
哪知雨沁田左手肩上一拽,已将背后玄色披风扯下,迎风一展,笼向面前袭来的白光,右手长剑摆脱了浮尘丝的纠缠,借着浩然内力激荡,剑尖铮铮,一个剑花挽转,直迎向那密雨疾风般袭来的银丝针。只见瞬息之间,原本多如牛毛的银丝,竟如细雨入田地,一时间忽的不见了踪影,不仅谭永看呆了眼,连李子龙也吓得不轻,万万想不通自己这一招未逢敌手的必杀技,如何轻易地被化为乌有!
雨沁田这些日子自然不曾白白用功,与楚进良揣摩良久,早已商定一套专门针对李子龙的战术。想此人既然号称是使用暗器的高手,高明之处未必只在于出手准确,江湖传说他常常能一招用出,便取二三十人性命,恐怕再快的手法,也不能达到这样的境界,联想那妖狐口中可以伸缩的齿型暗器,料定此人必然是一位制作暗器的高手,如今一见,果然不出所料。适才的惊天梭是翻腕从袖管内射出,如今这银丝针竟然是在拂尘柄中暗装机簧,与拂尘上银丝参杂出手,真假难辨,当真歹毒。
幸而进良哥同样勤于钻研,早已命下属南镇抚司为自己赶工制作了这身特殊的玄袍,衬里皆由金丝打底,非但坚固,而且细密的走线也专为罗滞暗器所制。李子龙那充满真气硬如钢针的拂尘丝,撞在这金丝披风上,便好像撞在盾牌上一样,直接被卸去了劲力。而那出其不意的银丝针,一大半竟被这玄袍的特殊质地收罗了去,剩下一半,却随着手中的剑舞流云,牢牢被吸付在剑身之上。原来雨沁田今日所持之剑也有玄机,乃是楚进良亲自设计的一柄特殊磁剑,虽看来与普通兵刃无异,实则在铸造时加入了乌金玄铁,剑身具有极强的磁力,借着空中飞旋游走之势,便能把周遭细小暗器统统吸附其上。
雨沁田见李子龙此刻使出细小的银丝针,正被自己的磁剑克个正着,心中得意,气贯剑身,使出一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那一捧被吸附在剑上的毒针竟随势而走,反噬其主,亏得李子龙一阵尴尬地上下跳跃躲闪,方才堪堪避过所有,险些落得自食恶果的下场。而刀阵中几个逍遥弟子,却没有这样的反应能力,竟被银丝针刺伤。李子龙的细小暗器上向来带毒,便是被这细小银丝针略略划破点皮,也难免片刻之间就横死当场。一时间,逍遥众人只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不敢动作,李子龙尝了苦头,也不敢再轻易出手。
雨沁田哪肯放弃如此强攻的时机,左手舞动玄袍,右手一柄磁剑舞得迅猛夺目,银光流转,神鬼莫挡,转眼便突破李子龙的阻挡,挑开谭永身边缠斗的几人。谭永向来机灵,自然理会掌印的意思,趁势奋起精神,赤珠绣春刀上下纷飞,左右开弓,配合雨沁田一路夹攻,只把李子龙逼得左支右闪,相形见绌,而残余的逍遥刀阵,也因为二人再次合流被打得完全溃败。
李子龙眼见雨沁田不但剑掌敏捷,而且智慧过人,且善于统领,倘若真如他所言,白云观已被全盘包围,若再加以时辰,等观外救兵杀将进来,只怕自己这些年精心策划的大功告成之日便要变作死无葬身之地的忌日了。看来擒获天子的计划已是无暇实施,为今之计,莫如一不做二不休,痛下杀手。想毕不再恋战,抛弃已被雨沁田一剑割去了万缕银丝的半截拂尘,趁他闪避之时,反手入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三道乌光便猛地向朱见深的方向直射而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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