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武侠《睥睨天下》第十五章 轻歌起
袁怀昭和凌剑秋赶到八大胡同时已是傍晚入夜时分,附近的几条街早已堵得水泄不通,各种骡马轿车当街停驻,拥挤不堪,一时间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凌剑秋将唇凑到袁怀昭耳边,低声道:“袁大哥,你说李子龙有必要搞得这么高调吗,怎地传个讯息,却要在这烟花之地大张旗鼓的?”
袁怀昭轻声说:“道长这么做甚是高明。今日此处人多且杂,东厂及锦衣卫的人即便有所警惕也力有未逮,更何况这莲台仙会花魁选美乃是京城一大乐事,谁能想到我们借此传讯举事?”
眼见人流擦肩接踵,两人只得就近寄下了马,向望君阁走去。只见今晚八大胡同处处街巷张灯结彩,家家店铺灯火通明,座座青楼莺声雁语,更奇的是,满街都是穿一色衣服的卖花小厮。
“大哥,你也是去莲台仙会的吧,买篮鲜花吧,只要三两银子。”一个卖花小厮拉住男装打扮的凌剑秋道。
“只要三两?!”凌剑秋差点没一巴掌扇过去,“什么破花要卖得比牛还贵?你们这些京里的奸商还真是疯了,知不知道三两银子都够一个老百姓过活一年的了?”
那小厮撇撇嘴,有恃无恐地说:“这京里的八大胡同本来也不该是平头百姓来的地方啊。再说客爷您怕是不懂,这花是进望君阁参加仙会的彩头,最后还可以拿来投选花魁,这已经是我手里最后几篮了,您不要,一会估计想买都没了。往里面走,卖得还要更贵些呢!”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袁怀昭见凌剑秋一脸不忿的样子,赶忙拉开她,掏钱买了两篮花塞进她手里。
凌剑秋愤愤不平道:“李子龙个王八羔子,传个口讯,还要摆谱,让我们这么些人到这种混账地方跟着破费。”
“剑秋何必与个小厮理论,天子脚下朱门大户的子弟和贫苦百姓本不能同日而语。天下如此不公,方才需要我等仗剑之辈破弊政、除贪官,让百姓过得好一些。”
两人说话间被一路人流簇拥着,毫不费力就找到了京师第一馆的望君阁。只见偌大牌坊上挂得满眼灯笼,而正门上挂着巨大的条幅,足有半条街那么宽,“莲台仙会”四个大字赫然显著。门两边堆着山也高的花篮,十数个小厮在殷勤售卖。门前聚集的一众华服官员,公子,富商,江湖豪客,一个个抱拳作揖,互打招呼,好不热闹。
有花篮的都径直往里去了,凌剑秋看着一个富商模样的中年胖子,身后跟着几个家丁竟拉了一辆巨大的花车,里面堆满了鲜花,没有万朵也有数千,不禁惊讶道:“他怎么带了那么多花?”
“那估计是今晚某位参加比赛的头牌姑娘的恩客,准备捧场吧。”
“死胖子倒是真舍得花钱!”凌剑秋微微撇嘴笑道,“没想到大哥对这风月之处竟是如此熟稔。你反正有多是银两,要不要也买它一车花去给哪位佳人捧捧场?”
袁怀昭也不搭理她的歪话,两人穿过照壁,走进望君阁宽阔的前院。却见这里也早就人满为患,院落的四处堆满了无数美酒瓜果,还有大批烟花爆竹。二人望见不远处丛洲也到了,正在和铁剑门掌门交谈,便过去见礼寒暄几句,不久听得厅内一重锣响,知道仙会开场在即,便随着众多看客一起拥进望君阁那无比奢华的大厅。
此时这能容数千人的大厅楼下竟已座无虚席,人声鼎沸,空气中充斥着酒气和各地方言秽语,袁怀昭一眼就看出有很多前来接头的江湖客都聚集其中,见他们这般不注意形象,不禁皱了下眉。
顺着红毯径直走到舞台附近,早已有人负责暗中接应,安排的竟然是两个上好的位置。凌剑秋嗤笑道:“大哥你面子还真大,看青楼女子跳舞都有人给你上座。”
袁怀昭也不理她,只顾扫视全场,眨眼间功夫基本把楼下的人都看了个遍,不动声色用眼神和熟识的在场豪杰交流了一下,这才拉了凌剑秋坐下。
抬眼只见雕梁画栋的大厅正中竟搭起了个高十尺,百来坪的莲花状巨大舞台,每页花瓣的末端都下垂到地面,和一席红毯相连,一直通到这个大厅的四面八方。舞台正上方高悬着一挂剔透的水晶琉璃盏,每盏都有碗口那么大,近百盏的炽光直照舞台,配合四处的无数灯火,整个大厅一片金碧辉煌,亮如白昼。
袁怀昭抬头看了看二楼,诸多雅阁也已经坐满,多是官场之人或富豪客商,虽然都是便装打扮,却隐约识得不少竟是朝中大员。遥望二楼左中一席有个官员气宇轩昂,华服锦袍,坐看大厅兴致甚高,旁边有个侍卫模样的正在滔滔不绝地介绍,其他随从则是一脸严肃,战战兢兢。心道此人看样子应该是官阶不低,却着实想不起是哪位,哪曾料到此人正是当今天子朱见深。
原来朱见深多日未见雨沁田,着实按捺不住,着令谭永去请人,可一直等到黄昏十分仍不见那人应旨前来,不免发起脾气。
“你如实告诉朕,你们掌印难道这会儿仍旧留恋在勾栏场?”
谭永见皇上一副濒临爆发的模样,只得道:“这个,皇上息怒容禀。今日腊月初六乃是八大胡同勾栏场联合举办莲台仙会的日子,所谓仙会,是京城青楼以舞选美之盛会,因此各楼顶尖儿的姑娘都会到场献舞。掌印大人恐怕图那个新鲜去了。”
“哦,民间竟有这等乐事,怎地朕在京中却不知晓?”朱见深闻言倒是勾起兴趣,“他去图新鲜,朕也想图那新鲜呢!如此朕今晚便出宫也去凑凑热闹如何?”
谭永见朱见深言语间并非玩笑模样,惊得赶紧跪地磕头道:“万岁这可使不得!万岁千金之躯,如何去得那勾栏污浊之地?再说那里人员芜杂,皇上若有个闪失,奴才纵然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朱见深不以为然道:“朕只问你,这莲台仙会你可去过?”
谭永心想,这满朝文武都算上,怕没去过那种地方的只有皇上您了。嘴上却如何敢鼓动生事,只得老实回答道:“奴才不敢欺瞒皇上,奴才以前确曾去过。”
朱见深不满道:“既然你们都去得,凭什么朕就去不得。你今夜便陪朕去瞧瞧那个选美舞会!”
谭永大惊道:“皇上使不得。若太后和万娘娘知道是奴才造次,教唆皇上去勾栏场,奴才怕是性命难保。"
朱见深笑道:“放心,只要你带朕去,朕保证不说出去。再说我们换了便装,只带几个侍卫扮成家丁模样便好,却有谁能知道朕的身份,有什么不安全的。你说我们到那里,若能把你家掌印抓个正着,岂非大大有趣?”
眼见天子兴致勃勃,谭永知道劝阻无用。何况终究是少年人心性,心想只要不被太后等人察觉,便去瞧个热闹也不错,再说也是个亲近皇上,讨他开心的绝好机会。因此挑选手下几名身手好人又机灵的侍卫,君臣几人乔装打扮,欣然前往望君阁。
此时朱见深坐在雅阁上,眼见这数千人的大场子热热闹闹,座无虚席,也暗自惊讶。他虽然微服私访过几次,却从未像今日这般毫无计划地任性妄为,更不曾来过如此人多热闹的地方。眼见形形色色的人物便觉得新鲜无比,更何况这深夜里的烟花场所,凭地让人兴奋。借着坐得高,便在人群中搜索雨沁田踪影。
“你不是说你们掌印来了此处勾当,怎不见他人影?”
谭永闻言赶忙在人群中仔细寻觅,过了半晌,已是额头沁汗,“奴才该死,至今未见雨掌印踪影,可能他乔装打扮,或者……啊,老爷等等,我看见楚镇抚使坐在前排靠近舞台之处,他最近常与掌印一起出入,想来雨掌印便在附近,老爷不用担心。”却见朱见深竟是一脸怒气,望着对面雅阁中几人低声咒骂。
“这个白毛老儿,整日里跟我满嘴仁义道德,孔孟之道,絮叨了我这许多年,什么为君之道修身养性洁身自好,却不想他竟在此处寻欢作乐!”
谭永闻言赶紧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只见那雅阁正中所坐老者左拥右抱,温香满怀,口啖佳肴,桌摆美酒,还有一少女正在帮他搓脚,不是当朝太傅却是何人?
谭永心中好笑,口中劝道:“老爷千万别让他们认出您,传出去有损老爷美誉,也让那些大人们难看……”话没说完,又顺着朱见深的目光瞧见斜对面坐着的吏部尚书陈浩,只见他不光怀抱着一位仅着寸缕的美人,身边还依偎着一个美貌的小官。
“我一直以为陈浩是个正直的人,竟淫乱至斯……”可惜朱见深很快就惊讶不过来了,万没料到这初次光临的盛会上竟然有好些个自己熟识的脸孔,四品以上的官员,少说也有二三十个。
“这群王八蛋在朝中个个人模狗样,到这望君阁却都现了原形,没时间帮我管理国家大事,有时间来这里厮混!”朱见深愤愤地抱怨,“看来我今晚随你出来真是收获不少,明日早朝定要好好跟他们算账!”见谭永不答话,只在旁边忍笑忍到脸色发绿,更加恼恨道:“谭永,你也去找几个美女来陪我,挑顶尖儿的,别跟他们选一样的货色!”
谭永脑海里浮现出狞笑万妃的模样,赶紧赔笑道:“老爷,不是奴才不去给您物色,只是这个时候着实没有合适的姑娘了。这莲台仙会是八大胡同所有勾栏场合力举办的盛会,日期头一年就公之于众了。各馆的头牌姑娘们一会儿要献舞比美,自是无暇。没资格上台的姑娘早都已经约好了她们的恩客,趁此观赛良机大赚一笔。老爷现在让奴才去找人,确实是为难奴才啊!”
“没有美女,你就赶紧把沁田找来陪我!”朱见深直接赌起了气。
谭永一双小眼睛飞快地在人群里转了又转,只是不见雨沁田身影,正万般心急地不知如何应对,却逢此时一连串响亮的开场锣声伴随着铺天盖地的掌声救了他。
在雷动的掌声和叫好声中,几大青楼的鸨母们款步走向舞台,将写有自家招牌和头牌姑娘姓名的彩匾按登场顺序围摆在舞台四周,一个负责报幕的仙童双手执起第一个出场献舞的“卿云馆莲红”的彩匾,做脚踏莲花状,在莲台上环走一周。等他下台,一声鼓响,悠扬的丝竹鼓乐已纷纷奏响。
一时间喧嚣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只见那偌大的莲花舞台华光闪烁,一位身着艳粉色荷花裙的美艳舞者凭地现身于舞台中央,从远处观瞧,那场面便似莲花绽放般绚丽。而那名为莲红的姑娘恰摆了一个观音坐莲的起势,姿容俏丽,宛若莲间仙子。原来这台不仅外观奢华漂亮,内里的设计也甚是巧妙,中心有一块活板,可以通过滑轮上下拽动,倘若莲台内部四人齐拉四角绳索,便可把站在活板上的舞者托上台中央。
朱见深兴致勃勃地研究着舞台,心想这青楼场所竟是天上人间,如此奢华享受,用这样的台子观看歌舞,不论看客坐得远近高低,都能从不同的角度欣赏舞者之美,的确是巧妙舒适。可惜偌大皇宫,倒不曾有一个这样精巧的舞台。
只见那莲红姑娘此时已将这曲莲花仙子舞跳得绚丽夺目,那柔软的身姿,顾盼神飞的表情,看得台下众人兴高采烈,欣然叫好。一曲舞毕,掌声雷动。那莲红施施然向四下行礼,瞬间千百只花朵从四面八方的观众席上飞过来,场面好不热烈!那莲红又是一番娇媚地摆了几个撩人的造型,果然又引得更多的鲜花投来。最终由几个花童将台上所有的鲜花归在一处,摆在台下莲红的彩匾前面。
“这些看客投花的多少,是否决定这姑娘在舞赛中最后的名次?”
“老爷所言不错,这投的花越多,不仅代表对这姑娘的舞技的肯定,更是对她姿容相貌的评选,所谓花谱花魁的名声,便真真是在这花丛中评选出来的。”
朱见深进门前自然也买了数篮鲜花,此时捻起一朵,道:“他们这投花筹的想法倒也有趣。如此我们是否也应该给那姑娘投几朵?”
“这当然看老爷的喜欢和赏赐了。今晚跳舞的二十四位姑娘都是这八大胡同名声最响的几位,哪位的表演都差不了,老爷多看一会儿便知,这红粉之乡的竞争还是很激烈的。不过一般来说,上届的状元榜眼探花姑娘们,往往都是靠后出场,老爷这花儿还是稍留再投不迟。”
两人议论着,台上已经几番高潮迭起,台下更是掌声不断,议论纷纷。诸多江湖豪客绿林草莽,毫无顾忌地大声议论某个姑娘的身材脸蛋如何如何。随着夜色渐浓,舞者的奔放程度也不断提高,场面越来越激烈。登场的姑娘各自都在穿着妆容上挖空心思,争芳斗艳,编排的舞蹈也大相径庭,各有特点,而台下的看客早被那无边的艳色和撩人的歌舞挑逗得群情激昂,喝彩叫好不断,花朵更似雪片般飞舞,只把莲台一周都堆满了。几个表现分外出众的姑娘名牌前的花,更是堆得山高。几番酒菜过后,连身为天子的朱见深也不禁被众女子的体貌和舞技所折服。
“谭永你说,这跳西域舞的姑娘样貌如何,比起我那丽妃谁更高一筹?”
谭永见朱见深目不转睛地观赏台上由倚翠楼绫嫣表演的那曲奔放的西域舞蹈,那女子媚态十足,动作夸张,窄小的上衫紧裹着高耸的双峰,却把纤腰完全裸露在外,蓬松的裙摆长短不齐,最短之处几乎盖不住那风流扭动的胯部,随着胡曲的快板,腰腹扭转不停,裙下雪白的大腿随着动作时隐时现,而那眉目间的撩人姿态,只把台下男人煽动得疯狂叫好。
谭永心想,若我夸这青楼女子好,难道你还想把她带回宫不成,如此太后和万妃那边,自己会死得多惨啊。赶忙回话道:“丽妃娘娘国色天香,乃是万里挑一的贵人,岂是这寻常烟花女子可比的?”
朱见深笑着摇头道:“话不能如此说,丽妃已是宫中最娇俏妩媚的女子了,可论这撩动男人的本事,却还比不过这位绫嫣姑娘,看来这青楼之地的确懂得如何调教女子。你说我把宫中几个嫔妃送来让他们帮着训练训练如何?”
谭永知道这是皇上酒后痴话,也不理睬,直待一曲终了,朱见深随众人大声叫好,一个劲儿催促谭永给她送花。谭永见面前几篮花已所剩不多,只得拿了一捧花命手下人送到台上,又唤来花童打算再补买几篮。不料此时的花篮早已被众多看客哄抬得水涨船高,已是卖到五两一篮。谭永苦笑看着自己怀里所剩无几的银子,看来皇上今晚出来玩得倒是十分高兴。
却说楚进良坐在前排,只焦急地望着莲台中央的升降板,却迟迟不见雨沁田出场。舞赛将至尾声,已是夜半更深,岂知台下看客却是兴致更高,竟没有人提前退场,喧嚣笑骂之声一浪高过一浪,仿佛要把台上的姑娘拉下来方才尽兴。楚进良望着台上红绿翻飞,耳听鼓乐丝竹奏鸣伴着不时的污言秽语,早已心乱如麻。
日间劝过那人,这莲台仙会是女子赛舞,更何况是在数以千计的登徒子面前抛头露面,比拼姿容舞技,他去冒充女子本已是大胆妄为,竟然还要顶着望君阁头牌的身份众目睽睽下去拼色艺!便是抛开这些都不算,单单要以鼓令向那些到场的江湖客传递正确的信息,又谈何容易?倘若稍有闪失,不但被人识穿身份,枉费多日绸缪,倘若诸多武林好手真发起难来,还不定要闹出怎样的事端。
眼见一朵朵花越过自己头顶从四面八方往舞台上掷去,楚进良只在心里叫苦,埋怨自己拦阻得不够,如今这热闹场面,无疑是始料未及,雪上加霜。虽然设想过所谓莲台仙会定是热闹,却哪想到竟是如此大的阵仗,还有这投彩筹等等诸多名堂。那人在里间也不知是否知晓外间的情况,自己怎地如此糊涂,平素由着他任意妄为也还罢了,今日却绝不该纵容他荒唐的行动。眼见如今无法收拾的局面已成,也不知如何能助他脱身!
一时见宋妈正在过门儿处与人攀谈,赶紧抢过去请她代为召唤"玉儿姑娘"出来一叙。那宋妈也不知道是否察觉此雨儿非彼玉儿,只是一脸得意,反复强调说她代表望君阁的招牌,要压轴登场,便是镇抚使大人相请,这会儿也不能轻易出来。
楚进良左右徘徊,无计可施,只能坐等时光流逝,惴惴难安之余却也不禁遐思一会儿雨沁田出来却化妆成如何模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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