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三):可怕的舅舅
我小时候害怕单独和舅舅待在一起。他从不主动说话;长期不洗的头发油腻腻的,气味熏人;凄然下垂的嘴角偶尔因着妈妈讨好的笑容而微微上扬,那一刻他显得很迷人。而这些都不是我害怕的原因。
那是一个暧冬,我们全家接上舅舅到姥姥家与姨妈汇合。姥姥为舅舅物色了一位当乡村教师的女朋友,和以前的舅妈相比,真是一个俗一个仙,一个地上一个天上。我喜欢以前的舅妈,眷念那种和风细雨的微笑、抚摸我发梢时柔和细软的双手,当年我求她别离开舅舅,她只红着眼睛不说话。
那天清晨,大人们在屋外忙活,像往常一样,我被留在屋里守着舅舅。他满脸的冷漠,冰冷冷的目光透过土墙,落在只有他知道的远方。我害怕地绞着双手,心里念着:千万,千万不要。
我害怕自己的预感,它像巫婆一样灵验。我感到床板开始震动,身子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
舅舅倒在地上,双眼上翻,口吐白沫,四肢强直性的抽搐。我一边惊恐地大喊妈妈,一边照着妈妈教过我的方法用大拇指使劲掐他的人中。
几分钟后,舅舅缓过来。妈妈叮嘱我千万别让舅舅女朋友知道。
可是,他总会犯病的呀,我说。妈妈叹口气,告诉我只要舅舅坚持吃药,他会好起来的。他的病是继发性癫痫,批斗时脑袋挨了几铁锹,这病是打出来的。
从妈妈舒缓的叙述中,我仿佛看见生病以前的舅舅:未名湖畔一棵枯树下,一位年轻的男子正仰头东瞧西看,然后,双脚轻轻一踮,折下一根粗条;他身旁站着一位两岁左右的女孩;男子弯下身子,月牙般的笑眼看着小姑娘说,爸爸给你糊个蝴蝶风筝。
舅舅的手真巧,他糊的风筝比谁的都飞得高,妈妈说。在两位姐姐眼里,她们的弟弟是世界上最聪明最可爱最优秀的男人。
纸终于包不住火,舅舅的相亲失败了。他舒了口气,这是他期望的结果。自从离婚以后,他对女人死了心,只是不愿伤姥姥和姐姐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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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以后,舅舅死了,死在他的单身宿舍里。邻居发现他门口有双布鞋,纹风不动了5天。大家赶紧撬开门,床上,躺着我的舅舅,嘴角上,粘着一片起壳的白沫。
多少年过去了,舅舅生病的模样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模糊起来,而照片上那位从未谋面的谦谦君子,从此永远留在我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