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疫情时期日记两则
2020年2月10日 (星期一) 小雨
最近两天连续两天做噩梦。
我一个人走在童年熟悉的路上,重庆朝天门港口附近的千斯门小巷和小什字的马路上。明明刚才还在买菜,店员全是高鼻梁深眼窝的人,怎么一转眼就走在故乡的路上了。起先还有几个路人,还有几栋房子,走着走着 就没有人了,到处都是断墙残壁或瓦砾,越走心里越是空落落的,亲人哪里去了?街坊邻里哪去了?路上的行人哪去了?我心里恐慌得好像完全失去了自我,如果永远这样走下去,我宁愿消失在这个地球上……
另一个梦境是这样的:
一个朋友打电话告诉我说,你还不回家,战争爆发了。你家里人在家等你呢。此时我在一座山上,我必须从这座山下去再翻过对面那座山,才能回到家。
天黑尽了。我一个人猫着腰冲下山去,穿过一个停车场,又猫着腰跑到对面的山下。前方有敌人的探照灯,我躲到一大石头的后面。不远处有两个端着持刀枪的“鬼子”向我走来,天哪,我马上往左侧跑,不好了,那边也有敌人来了。我的心蹦到嗓子眼堵住了呼吸……
惊醒后一整天都头晕脑胀。心里说不出的空虚。
我很害怕每夜都做这一类的噩梦,延续下去那将不可设想……
家人说这是国内疫情的负面信息看多了,造成的精神紧张。
儿子劝我,不要看那些消息了,或者拿两天不要看。
我回答,那不行,总得关注呀,
先生说,不要想多了,天塌不下来!
天是塌不下来,可是亲友们,同胞们的肩膀已经扛得很累了,尤其是武汉的同胞,他们已经在透支体力和精神了。
在国内的亲人,分别困在北京、重庆、东莞和深圳。我大哥大嫂本来是带着孙女到广东短暂避寒,然后再回到北京去的。这下惨了,70岁的老人和牙牙学语的三岁幼儿在一起抵御病毒,女儿女婿在千里之外的北京干着急。
昨天下午,在微信家族群里看见身为医生的侄女(二哥的女儿)在晒穿着防护服的集体照,说是正在待命出征(到重庆一线医院去)。我一看就泪眼模糊了,可侄女还兴致勃勃地让亲人们猜猜哪一个是她,群里的好几个亲人似乎饶有兴趣地猜着。
祖国大陆的同胞大多不知道可怕的真相(就连方方发的武汉日记也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到封杀),他们大多比较乐观,相信14天后拐点到来,相信一个月后可以见天日,两个月之后就应该没有大问题了。而我们在国外的人之所以没有完全告诉亲人们听闻的实情,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怕网警找他们的麻烦,二是不想增加他们的心理负担,更何况家族群里还有祖国稚嫩的花朵。这一次,我憋不住了,自由记者只身到医院实地采访的视频发给侄女,嘱咐她不可掉以轻心,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当晚李文亮医生去世的噩耗传来。我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从那天的下半夜开始,第二天第三天都连续做噩梦。
真怕噩梦没完没了的延续下去……
2020年2月11日 (星期二)晴
今天清晨五点多钟醒来,还好,昨晚没有做噩梦。
睡不着干脆看看微信。
收到几条重要消息,头条就是《新民周刊》记者笔录整理的李修文口述——“我的心很乱,现在无法写作。”
湖北省作协主席李修文在接受记者采访中说,他14天没有到别处而闷得慌不说,而最恐慌的是现在,他楼下又了疑似病人,因为还没有做上核酸检测,只能居家隔离,所以他现在连楼都不敢下了,就连窗户也不敢打开,无法通风。他说:“现在我明显地感到大家的恐惧在升温,因为大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他的一席老实话又把我带入噩梦之中。
突兀地想起红岩烈士的那首诗歌:我们愿,愿把牢底坐穿!那时他们是为了信仰,宁愿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可今天,李修文们关在自家的牢房里,是为来历不明的病毒所困,是因为谎言耽误了疫情,只好被迫隔离,只好一复一日地坐牢甚至连牢狱都不如。当年白公馆渣滓洞的囚犯,还有放风的时间,还可以在院坝里扭秧歌,高唱:正月里来是新村……猪呀羊呀送到哪里去,送给亲人解放军……国民党的士兵们用机关枪”守护”着他们,看着他们尽兴。而现在的囚犯被关在封闭的屋里,无法通气,保持畅通的呼吸,并且嘴巴也得封上,因为讲真话说实话就会遭到禁言或训诫。
武汉现在号召社区负责防控工作,李修文说,实际上是无效的,因为社区没有专业人士,唯一的有效途径是去有设备和仪器的医院,但是不是每一个疑似病人都可以马上去医院,所以就只能苦熬了。
我们可以设身处地想想,这种度日如年的牢狱般的日子,怎一个苦字了得?
这不是吃不饱穿不暖的那种苦,这是一种被死神天天追着逼着的恐慌。“现在的武汉缺乏一种清晰而有力的声音,在巨大的恐惧和困惑之下,所有的人都在猜疑和苦熬……长此以往,心理肯定出问题。”我想,不用长此以往,现在应该就有人出现心理问题了。
昨天,我在朋友圈看见深圳大学在网上开设了公益心理辅导,总督导是我的姐姐。她和同行们愿意为同胞们尤其是武汉的同胞解除心理压力尽一臂之力。如果有更多的高校心理学教授能够参与这项工作,就会给受困受苦的同胞们熬过这一关带来更大的希望。
在李修文的口述中我看到了两幅清晰的图画。
一个小女孩,披散着头发,追着殡葬车哭喊:妈妈!
一个中年男子在风雨中捶胸顿足喊叫:妈妈!
李修文说:“现在看见的听见的全是生离死别啊!”“创伤将永远停留在遭到创伤的地方,一辈子都无法弥补。”因了这一切,他的心乱了,无法写作,也无法读书。
唉,这个冬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埋葬了许多善良的措手不及的人,给无数个家庭带来永远的痛,如今,暴风雪还没有过去,许多人挣扎在墓穴的边沿。上帝啊,请伸出你全能的手,拯救那些可怜的正在拼命挣扎的人们吧。
李修文最后说,“灾难文学的唯一伦理,就是反思灾难。” 是的,作家的反思对于政府官员的反思和全社会的反思,有着不容置疑的导向作用,从这个意义看,方方作为作家的一面旗帜,她在武汉封城的非常时期,能够冷静理智的立定心志在苦难中反思苦难,并且不断地呼吁完善措施,补救决堤,惩办祸首,是多么的及时和难能可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