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插手美国大选是赢了还是输了
普京和川普在赫尔辛基的峰会和之后的记者会结束后,世界的反映基本是一致的。比如川最忠实最资深的老朋友老顾问,前议长牛金贵马上发推说:和普京的记者会是川普就任总统以来犯下最严重的错误 (Newt Gingrich: Trump's Putin press conference 'most serious mistake of his presidency)。自己犯错,敌人自然高兴,于是俄国的媒体普遍欢呼记者会是俄国的胜利,因为它打破了西方对俄国的合围。就连从不服输的川普本人,在党内外极大压力之下,也不得不自食其言自扇耳光,强辩说自己说走了嘴了,把wouldn't说成了would。
这个记者会加强了人们的一个印象,一向自吹自擂强硬的川普,一见了普京就好像丑媳妇见了公婆,下属见了老板,总是顺着对手说,而不那么自信游刃有余。所以,如果你相信普京对2016美国大选的干预是造成川普上台的直接原因的话,那你也不得不敬佩普京的深谋远虑和出奇制胜,操作一个最亲俄的人当上了最大死敌的国家元首,川普对俄国的战略价值,也许超过了10条航空母舰。
但是对这样一个貌似明显的事实,我不禁还是要多问一句:普京真的赢了吗?
让我们不妨先抛开川普,而是看一看美国两党对普京和俄国的态度。这就不能不提到2012年总统大选,作为共和党候选人Mitt Romney面对这样一个问题:在今天谁是美国最大的地缘政治威胁? 他清晰地回答:俄国。
对此,奥巴马总统反应强烈。在他们的第三次辩论中,奥巴马主动攻击:”你居然说俄国是最大威胁,而不是基地组织“? 他提醒Romney:冷战已经结束了20年了!
奥巴马一番话,鲜明地揭示了两党在历史上对俄国态度的泾渭分野:共和党是鹰派,民主党是鸽派。
要探寻这个差别的历史渊源,不能不回到60年代,当年传统的民主党,是为限制苏联共产主义而建立马歇尔计划的杜鲁门,为了防范苏联古巴联手而不怕打核战的肯尼迪,是为了防止共产主义全面占领南亚而不惜把美国带入血腥越战的约翰逊。他们在国防和反共方面,都是铁杆的鹰派。
但是事情在发生变化,在对越战抗议中成长起来的一 代反战年轻人,逐渐成了民主党的基本盘。前苏联在国际上的宣传的种族民族平等,对美国国内渴望平等自由的民主党群众,特别是黑人,是一个极大诱惑。很多当年自由派的知识分子,由此丧失了对苏联这个独裁霸权所应有的清醒头脑,反而由于距离而产生了美感。一个例子,就是2016风头劲爆的民主党总统候选人Bernie Sanders, 他在1985年还曾真心地表扬卡斯特罗给古巴人民在教育和医保上带来的进步。
在民主党基本盘的变化之下,沿袭了杜鲁门肯尼迪鹰派外交传统的民主党人感到了边缘化,他们逐渐出走,加入共和党,这就是当今共和党内新保守主义"neo-conservatives"这一支的由来,因为是外来户,所以叫”新“。这一派的权势在90年代达到了顶峰,把美国带入了长达20年的干涉主义路线,从克林顿科索卧战争,到小布什入侵阿富汗和伊拉克的灾难。
我们如果认真观察新保守主义的宗旨,会发现他们在宗教,堕胎等社会议题,特别是移民问题上立场温和,和传统共和党的主流相去甚远。只有他们的干涉主义,在全世界推广民主的方针,和共和党内代表大军火利益的传统势力一拍即合。
当然,在伊拉克战争成为泥潭和灾难之后,新保守主义在共和党内势力衰退,他们当中,也出现了最坚定反川的共和党人。neo-conservatives的旗舰杂志,weekly standard, 成为右派里为数不多的反川声音。
民主党内的外交鹰派人士出走共和党,这样的此消彼涨,让本来就代表大军火集团利益的共和党更加如虎添翼,成为坚决反共反苏的大国防派;而民主党则成为以反越战起家的左派白人+各阶层少数民族的共主。白左是反战的,少数民族有色人种更关心国内的民权和民生问题,自然对搞国际干涉外交对抗兴致不高,这也直接影响了他们对苏俄的思路。
进入90年代后的苏联解体,让很多美国人在欢呼赢得冷战的同时,却忘记了一个重要事实,作为失败一方的苏联,其实为世界和平作出了巨大贡献:他们把自己势力下的东欧拱手让出而不发一弹;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称霸70年的核武帝国轰然倒下而未做垂死挣扎。可惜的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前苏联的自我分裂和昔日华约组织的自动散伙,换来的是北约的强行东扩,战线几乎拓展到俄国熊的睡塌;美国兜售的所谓休克疗法,造成了俄罗斯长达10年的经济大萧条和男人均预期寿命骤减6年。
美国在苏联解体后的落井下石和背后捅刀的行为,既被俄国的大众和精英所铭记,于是在真心拥抱民主的叶利钦之后,出了满脑子集权思想图谋报复的普京;这些行为也被左派的知识界看在眼里,不平在心上。理论界的反思和民主党基本盘历史上一贯的反战,亲近苏联的感情结合在一起,更让民主党对俄国强硬不起来。难怪到了普京黑手伸遍全球的2012, 左派共主奥巴马对Romney的俄国威胁论还是如此的嗤之以鼻。
在共和党内,对俄强硬也不是铁板一块。比如在2016年,共和党众院领袖们在开会的时候闲聊。多数党魁Kevin Mccarthy打趣说,如果美国政坛有两个人被普京买通的话,那么一个会是川普,另一个就是Rohrabacher。把川普放在一边,这个Rohrabacher也是共和党在外交方面的大老,他是力主联俄抗中的。
另外,美国传统保守主义里有孤立主义的一支,现在的代表有Ron Paul和他的儿子,目前的参议院Rand Paul。他们主张美国自己关起门来过小日子,外边的闲事少管,这样和党内主流相比,就算“亲俄”的了。另一支,是美国的基督教原旨主义者,他们对当前美国社会自由化泛滥,堕胎同性恋现象横行感到触目惊心,认定美国就象当年的罗马帝国,因为人沉迷于享乐声色犬马而注定衰亡;而再看昔日的敌人俄国,在送走共产党之后,却执行了非常严苛的反同性恋法律。这让他们精神一振,以为俄国是世界基督教复兴的最后希望。他们也是亲俄的。
但是,这里所说的几股亲俄势力,在共和党内并不占优势。而普京在2016的插手,和川普对俄的暧昧态度,却让两党对俄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川普这个白人民粹主义者的上台,可算是掘了美国左派的祖坟,而普京在其中扮演的助川一臂之力的角色,更让美国全部左翼势力痛定思痛,绝然猛醒,一扫昔日对俄罗斯的同情和温情,同仇敌忾地声讨普京,主张对川普通俄的调查进行到底。
那么,共和党上层政治势力,是否会由于总舵主川普而软化对俄立场呢?恰恰相反,由于历史包袱,和他们年复一年炒作的俄国威胁,你要以重视国家安全起家的共和党政客一夜之间从老鹰变成和平鸽,实在是勉为其难。于是他们绞尽脑汁发明了一个奇妙的平衡:每当总统发表了任何让人大跌眼镜的亲俄言论,他们绝对避免直接对党内享有崇高人气的川普直接开火;作为补偿,他们必须显示出对俄国加倍的强硬。这样,既避免了因为反川而遭到川基本盘的反弹,同时又强化了他们在国家安全方面的一贯权威立场。
比如,在川普和普京臭名昭著的记者会之后,共和党对俄强硬派Marco Rubio起草的对俄制裁法案马上吸引了新的支持者,其中包括四位重量级共和党参议员。这个法案规定,国家最高情报主管必须在主要选举前一个月内作出评估,一旦认定俄国有干涉选举行为,就立即发动对俄国金融,能源,国防和矿业的全面制裁。有了这样的立场,俄国想和美国国会共和党团改善关系,无疑是一句空话。
在2016之前,普京面临一个分裂的美国,一半的政治势力对他戒备森严,另一半却有点不那么上心;2016大选之后,俄国只争取了川普这一个朋友,却把一半原在睡梦之中的美国人民彻底推向了敌对的阵营,这到底是输是赢呢?从长远看,恐怕是输多赢少。“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如此冒犯一个超级大国的半数人民,后果难料。
当然,老谋深算者如普京,不可能不考虑到这个因素。他这次干扰美国大选,本来的目的也许就是给美国找点麻烦上点眼药,以报当年希拉里暗中支持俄国民变的一箭之仇。只不过,他的行动太成功了,the victim of his own suc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