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瞿秋白

　　曾经在小学老师的毁人不倦的教育下，傻巴兮兮地以为中国人民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民，因为我们不仅有一部灿烂耀眼的文化史，还有一部波澜壮阔的革命史，革命者最先进，革命者最光荣，这个观念深深地根植于我幼小的心田。

　　在无限崇尚革命的同时，对于那些革命的叛徒也就自然而然地厌恶和痛恨了。1949年建立的新中国，当朝的大佬之一刘少奇，在一场文化大革命运动中被打翻在地，其罪名是叛徒与工贼，叛徒在先，工贼在后，足见这叛徒二字的分量了。可以说时至今日，叛徒，特别是革命的叛徒，在大多数中国人心中，仍然是一个重大罪名，是人生的巨大污点，是不可以犯下的错误和不可以被饶恕的罪行。

　　小时候看过一个电影叫《大浪淘沙》，影片是黑白的，大概讲的是国共两党在苏联的阴谋支持下，企图以武力颠覆合法的中华民国政府，在北伐之后，两党反目，曾经共同的战友和兄弟翻脸成仇，演绎出来一个并不动人的故事。电影情节几乎都忘了，只记得那个叫于洋的演员，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叛徒！你这个革命的叛徒！就他那一脸的激愤，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做了对不起他们家的事儿一样。

　　我实在想不起来了这个电影里的叛徒是谁，整部的电影情节几乎忘得一干二净。但是，在我脑海里，有两个革命的叛徒的名字记得特别清楚，一个叫王连举，一个叫甫志高。前一个叛徒是革命现代京剧样板戏《红灯记》里的角色，后一个叛徒是红色长篇小说《红岩》里的人物。虽然在戏剧与小说里，对这两个革命的叛徒描写刻画的非常肤浅，但他们的名气非常之大，足可以成为中国革命史上千百万叛徒的代表了。

　　对于各式各样的叛徒人物，我是厌恶与痛恨的，不管他们背叛的是谁，我以为总是人格与道德上的一个污点，非常的鄙夷。但是，当我遇到了另一个革命的叛徒之后，我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神震撼。为此，我曾写过一篇《伏在这叛徒的尸身上痛哭哀悼并赞美他》，这个革命的叛徒的名字叫瞿秋白。

　　端详瞿秋白的照片，这是一个儒雅斯文的书生，很难与一个激进的革命者联想起来。但正是这么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的人，曾经在中共1927年的“八七”会议上，制定了土地革命政策，提出了武装斗争的方针，他曾经亲自发动和领导了一次又一次的武装暴动，作为一个革命者，他的双手占满了鲜血。但是，瞿秋白毕竟是一个书生，是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他有足够的智慧和能力对自己的人生进行反省，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武器，退出了残酷的政治革命斗争，让自己的灵魂和人性回归本色。这是中国革命史上一个可歌可泣的伟大的叛徒。

　　“我已经退出了无产阶级的革命先锋队伍，已经停止了政治斗争，放下了武器。假使你们，共产党的同志们，能够早些听到我这里写的一切，那我想早就应当开除我的党籍。

　　现在，我已经是国民党的俘虏，再来说起这些，似乎是多余的了。虽然我现在才快要结束我的生命，可是我早已结束了我的政治生活。严格地讲，不论我自由不自由，你们早就有权利认为我也是叛徒的一种。如果不幸而我没有机会告诉你们我的最坦白最真实的态度而骤然死了，那你们也许还把我当成一个共产主义的烈士。以叛徒而冒充烈士，实在太那个了。因此，虽然我现在已经囚在监狱里，虽然我现在很容易装腔作势慷慨激昂而死，可是我不敢这样做。历史是不能够，也不应当欺骗的。

　　永别了，亲爱的同志们！这是我最后叫你们“同志”的一次。我是不配再叫你们“同志”的了。告诉你们：我实质上离开了你们的队伍好久了。”

　　以上所引用的是瞿秋白在他的《多余的话》里面的文字。这些文字曾经被组织作为瞿秋白背叛革命的证据，而这作为叛徒的证据是瞿秋白自己愿意提供的，因为他不想“以叛徒而冒充烈士”，他决意要光明正大地做一个革命的叛徒！

　　叛徒，背叛者，人类所有文化和文字中最令人不齿的字眼和名声！但是，瞿秋白先生认领了！从来没有一个叛徒和背叛者具有如此的勇气！正如先生所言，他明知自己将死的结局，大可以装腔作势慷慨激昂赴死，以博得身后英烈的虚名，但是先生没有这么做，他认为历史是不能够，也不应当欺骗的．如果先生以我为知己，我可以替先生说：良心，是不可以被欺骗的！

　　在上个世纪八十年初，党重新对历史上的若干问题进行了决议，并不认为瞿秋白先生脱离了这个集团，背叛了他们所进行的革命，并追认先生为革命英烈，大加褒扬！对此，我冷冷地笑一声，耳旁仿佛响着先生的声音：历史是不能够，也不应当欺骗的。

　　夜幕降临，窗外并不安静，我一个人独坐在写字台前，抽烟喝酒，脑子里浮现着中国革命史上那一个个的叛徒形象，并深有一种缅怀之意。或许是因为我对于革命和革命者有一种深深的厌倦和憎恶了。

原载微信公众号：鬼眼天下 guiyant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