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亲爱的爸爸

今天早上起来到厨房里准备早餐时，看见面前几个桔红色的柿子，我忽然间想起去世九年的爸爸，眼泪不禁流淌起来，停也停不住，我好想他！

我的家乡是北方的一个小城，柿子是秋天常见的水果，也是我一直最爱的水果之一。看见它，我便想起小时候，爸爸经常给我们买各种时令或新奇少有的水果的情形。

我们家三个孩子，我居中，上面姐姐下面弟弟, 年纪十分相近。可能生活艰苦，母亲怀我们的时候营养不良，我们姐弟三个孩子体质都很弱，从很小的时候就三天两头感冒发烧，而且每次都是高烧, 连带扁桃体化脓发炎。母亲是医生，对我们检查就很经常而且特别仔细。在我们十来岁时，相继都被查出尿里有较高蛋白, 当时就被诊断成肾炎。从此父亲母亲就踏上了为我们三个孩子问病求医的艰难之路。爸爸在那个年代是少有的大学毕业的知识分子，虽然非常有才华技术又强，可是在那时尚不受重视，很普通的技术职位，工资低。父母两人的工资除了用在生活上的必要开销，就是为我们三个孩子买药治病，月月入不敷出。父亲母亲都是自尊心特强的人，从不愿意开口找人借，只有他们的至亲好友看到了，会主动以各种方式相帮。 

虽然有这样的生活条件，父亲和母亲一直是尽一切努力不让年少的我们受到生活拮据可能给心理上带来的负面影响。他们一直坚信人穷志不能短而且孩子从小就要培养见识。以中国那时的标准，我的父母在孩子教育方面应该是小城里顶尖的啦！三个孩子都上了大学，尤其我和年纪与我相仿的姐姐,从小到大,一路过关斩将,分别进入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现在我们也都在北美安家立业了。

回到水果上，爸爸特别钟爱给我们买水果吃，我们从小就喜欢水果也养成了吃水果的习惯。以至于我的姐姐有个特点，饭吃得再饱，给她两个大苹果也还装得下。她曾说，饭和水果在肚子里是两个不同区间。由于气候原因，北方水果种类相对南方不够丰富。那时交通运输很不发达，每年只有几天能在市面上看到南方运来的新鲜荔枝和龙眼，价格可想而知。在我能够记事时一直到上大学的时候，都清楚地记得爸爸每年都会在那几天买一次荔枝和龙眼给我们吃。我想这就是他和妈妈的那个信念在生活上的表现方式吧。每次水果买回家，爸爸妈妈就会给我们三个孩子每人一个小碗小盆，然后把洗好的水果分给我们，由我们自己决定什么时候吃。有些水果（比如杏儿）要放一放软了才最好吃，我们就会各自找个地方，把小碗存放起来，经常查一查看软了没有。夏天当然是水果最多的时候，每年六七月爸爸会买好多水果回家，是我们最最高兴的日子。记不得是我几岁时了，只记得有一天，我们三个拿着水果碗在屋里又蹦又跳，我灵机一动说：“咱们以后这一天就过蟠桃节吧！”姐姐同意，弟弟小，自然跟班儿似的，乱叫着好。后来这个蟠桃节真的过了几次。都不知道爸爸妈妈是不是晓得这事儿。在我心里爸爸和水果就一直有着紧密的关联，我常常在看着吃着我最爱的水果时就会想起爸爸。

爸爸脾气不太好，有时很急，所以我们似乎都怕他。不过我好像挺喜欢和爸爸一起干点什么。不知道爸爸有没有一点偏心，有也该不明显。妈妈似乎说过我是孩子里比较机灵性格也显和顺的，所以大人都喜欢这样的孩子。记忆里，我们小城那时只有一家卖冰激凌的店，很大又离我们家近，爸爸曾经好几次带我去吃。可以想象，那是对一个小孩子何等高兴的事儿! 我还和爸爸一起晨跑过，虽然没有坚持多久，但记忆深刻。

爸爸善于养花。家里空间小，可是一年四季都有花开。那时盛行君子兰，达母兰类的花，很不好伺弄。爸爸有好几盆，都很成功，居然在单位和小城里小有名气。据说那些花很值钱，可是爸爸从来不卖花。养花是他的情趣所在！可能受他影响，我现在也试着养花，可是技术差得太远。最近在养茉莉花，以前看爸爸养起来轻松得很，可是到了我手里，只能是凑合的水平。不久前在微信群里问经验，方知很多人是养死的教训，经验却不多。

爸爸还擅长动手，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他自己维修，再麻烦他也不嫌烦。现在觉得他大概自己太能干，不信任别人。拿现在的社会标准，爸爸不会是个高级领导。

爸爸人聪明,干事踏实，左邻右舍特别尊重他，他们家里的大事，尤其是孩子学业就业问题绝对要找我爸爸商量。大院里十几家的孩子们高考报志愿都是我爸爸帮忙出谋划策的，很多时候还是决策性的。在我和姐姐的学业上，爸爸最大的帮助是在我们小学时。爸爸数学好，思路清晰讲解透彻，把我们也培养得呱呱叫。他很严，我们可以不会一道题但不能不认真尽力。有一次，我有点淘气，想在做题时偷懒。爸爸那一天决定让我明白一个道理，就告诉我题目做不出来不可以玩儿或睡觉。我真怕了，那天晚上就真的把那道难题憋出来了。印象中就那一次，但教训是非常深刻。记得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我的数学就已经超过老师了。碰上难题，老师有时解不出来总是让我给全班讲解。正是爸爸的帮助给我们奠定了特别扎实的基础。虽然上初中以后我们很少需要爸爸帮助学业了，可是小学那段“千锤百炼”真正使我终生受益，不仅仅在学业上。

爸爸清高, 我有点随他。他受人尊重但不容易接近。八十年代初，中国开始实行知识分子政策，爸爸被时代的波澜推到了领导位置。但很快就看得出爸爸是实干家，不善长官场上的变通。爸爸在一家市里很大的国营企业当上副经理后，就开始有人到家里送礼，爸爸妈妈从来都是婉言谢绝。那时我们也十几岁了，看着家里“朋友”突然多了好多，有些显得那么真诚，不理解爸爸为什么要拒绝接受所有的礼。我想爸爸妈妈那么多年过得踏实，结交了很多真正的朋友还是值得的。虽然不受礼，爸爸却总是尽力帮每个找到他的人，所以他名声特别好。但也被一些身边的人嫉妒看不惯，所以一直到退休就没升过官儿。

爸爸退休后和妈妈在美国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一辈子吸烟，加上在国外可能不习惯，爸爸几年后得了肺癌。那段时间, 六个月，对于我是特别黑暗的一段时间，我放下很多工作和家里的事情陪着爸爸看医生，好几次因为情况紧急他住院，虽然医生说不需要陪，但我都是熬夜陪他。现在想他的时候连医院里的日子都特别想。

爸爸不是个和孩子可以亲亲热热的容易接近的父亲，他有时脾气也不够好，他有缺点，他可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爸爸，可是在我眼里他实实在在，可亲可敬，不言不语中给了我们很多很多的爱。我后悔他在世的时候我从来没说过，“我爱你，爸爸！”可我相信他在天堂可以知道我对他的想念，也听得见我现在心中说“爸爸我爱你！”。（于2016.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