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收到朋友自杀前的诀别信

打过疫苗，终于可以出行了，我和先生刚飞抵美东孩子的公寓，突然收到朋友M的诀别短信，我们立即启程，赶往他居住的城市。

M没有固定的联系电话，我们从来找不到他，都是他用预付的电话卡（prepaid calling card）打电话或发短信给我们。五年前先生到M居住的城市开会，我借此机会与先生一起去看望了多年未见的M。那时，他已在美国失业十多年，自己在家继续他的理论研究，他邀我们到他租住的地方，给我们看他电脑里存的科研数据与图像。五年过去，我和先生凭着记忆，找到那栋房子，但却被告知，M怀疑房子里的其它租客要害他，已在两年前搬走了。我想起M曾向先生抱怨过，说有人在他房间里安装了某种仪器，致使他右耳感到微波的冲击。

我们要了M的新地址离开，在找他去的路上，我忍不住心酸，说不出的难过和伤感。三十一年前，当我在中科院某研究所读博时，M博士毕业到所里作博士后，其待遇优越，有房有做饭的煤气。M不善言辞，甚至我有时听不懂他福建口音的普通话，但他为人慷慨大方。彼时先生公派到国外，但由于先生是福建人，每当M周末邀请福建老乡到他家聚餐时，他都会叫上我。我未曾想到，三十多年后，当时所里的四位福建老乡，三位都在自己的领域功成名就，只有最早博士毕业的M，在美国失业，居无定所，靠国内前妻的资助交房租，维持基本的生活必需。

我出国后，M博士后出站去英国剑桥和香港工作过一段时间。后来他回国结婚，正式留所成为在编研究员，直到二零零一年来美作博士后。M到美国后，打电话说起他辞职来美的原因，是因为对所里诸多不满，他不想也不屑在科研之外的事情上花时间，认为没必要与领导交流沟通，所以一走了之。我了解他内向，不擅言辞表达自己，他的性格有时难免让人觉得他有些古怪。念及这些，我曾为他选择来美感到欣慰，以为这里工作环境简单，他能在此扬长避短，全心做他喜欢并擅长的科研。

然而，两年后他被解雇。听到这个消息，先生敦促他尽快准备好推荐信和简历找新工作，但他说没有推荐信，先生建议他找曾经工作过的老板写推荐信，但他说与剑桥和香港的老板多年不联系了，不好意思去麻烦人家，而最近的老板解雇了他，他为此耿耿于怀，不想找他写推荐信。M曾到先生的实验室参观访问，打算在他的课题组里过度一下，原本计划他到访期间作个seminar，但他说准备不充分，计划不得不临时取消。或许他对先生的工作不感兴趣，但又不知该如何表达，以致他走后一度杳无音讯。

半年后，M在同门师弟的介绍下，找到了第二期博士后，搬家来到现在的城市，但不到两年便再次被解雇，于是他彻底放弃找工作，从此自己在家开始做理论研究和计算。在这期间，M在国内的妻子屡次劝他回国，或许她的电话和邮件令他心烦，为了不影响他的学术研究，M逃避现实，玩失踪，五年间音信全无，不再跟她或我们任何朋友联系。妻子无奈，只好找律师，登报解除了与他的夫妻关系。

八年前，先生意外又接到M的电话，一问才知自05年之后，他一直无业，与五人一起住在华人房主的廉价出租屋里，他的J签证早已过期，身份也黑了。先生建议他回国，曾推荐他去国内某大学工作，说如果喜欢美国，回去一段时间之后还可以再来，这样可以有合法身份，但他拒接考虑回国。人各有志，按自己喜欢的活法儿生活本无可厚非，但作为男人，他不该没有担当，让妻子苦等五年之后，又极不负责地失踪五年，十年光阴如水而逝，令人唏嘘不止。。。

我们找到M的新住处时，他已被送到医院救治。原来他给我们发完诀别短信，便吞服了一瓶降血压的药片，他打电话与他的师弟告别，师弟与他住在同一座城市，接到电话赶到他的住处时，药物开始发作，M陷入昏迷，师弟立即拔打了911。。。

孩子来电问询情况时，我忍不住把M悲剧性的人生讲给了孩子听，听完我的叙述，孩子说：“妈妈，你知道吗？他就是个Nerd！在我小时候，你总告诉我专心读书，不同意我参与学校的任何事务，说只要学习好考高分，就能在竞争中获胜，其它都不重要。记得我十二年级竞选数学俱乐部的president时，你知道后很不高兴，说我学习分心，还让我退选，保证我以后远离这些烂七八糟的事情，你的教育方式是培养Nerd，谁会欣赏Nerd？！所以我根本没听你的话，读博士时我又竞选上了博士研究生会的president，我没告诉你，是怕你担心我不专心学习。”

确实，除了功课和考试，我从未重视过孩子性格的塑造，比如，培养其管理困境和挫折的能力，证明自己价值的能力，以及社交与人沟通的能力和领导组织能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毕竟是古训，现代社会，在这个知识日新月异，充满竞争的时代，只会读书也只能读书的人已经不能保证未来前途会一片光明，更不能保证会被人赏识，并得到奖励。

想到复旦的割喉事件，有人将姜文华的悲剧归咎于他的海归，认为中国的环境毁了具有天赋和才华的他。然而，据网上有关他的性格弱点，我认为假如姜文华在美国，他能否在事业上一帆风顺，那要看他的运气如何，他是否有幸跟上一位赏识他，为他发声的老板。如若没有，即使在美国，他的科研能力也无法百分之百地肯定被人赏识，更不能肯定他不被学术院校解聘。相反，他的结果可能会同M一样，甚至比M更糟，因为他有杀人犯罪的潜质！

另外，得知博客搬了新家，我惊喜地发现自己得到多位文学城才子佳人，才华横溢的名博关注，在此表示感谢，我也特别喜欢你们的博文。祝朋友们夏天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