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小忆(二)离开北平 先去南京(下)
(续上篇)
(4)伤感:告别的时候到了
姐姐和她婆婆,带上我弟,先行飞去南京。大约过了一个来月, 母亲才接到通知,某日,母亲和我也要走了, 是我上完四年级的那个暑假。
就要离开北平了,妈妈大概很感慨。
1935年,父亲大学毕业,在大学当了助教以后, 母亲就扶老携幼,带着她的从未出过远门的公公和7岁的女儿, 从不通公路的湘西山区小县城出发,舟车劳顿、一路辛苦、 数千里迢迢地来到北平,与离别六、七年的丈夫团聚。 住在永光寺中街1号永靖会馆这个大杂院里,又接连生了两个儿子。 当时还年轻的父母曾经对生活充满希望, 满以为日子就能这样安稳地过下去了。也就不算十分俭省, 曾请过保姆帮忙照顾婴幼儿,当然,对于有一老、三小、 还有一个病人的平常七口人家而言,也不过分。谁知好景不长, 旋即在沦陷期间受了那么多年的罪和苦,祖父和生病的九叔都没了。 到如今,家徒四壁,空空如洗(请参看本博主“北平往事”系列)。
和老邻居、老街坊们互相关照,和睦相处了这么多年, 特别是一起度过最困难、最悲惨的八年沦陷时期,现在要离开了, 母亲很不舍,临走前一天,她买了点菜和酒, 请了院子里的大妈大婶们吃了喝了,算是告别。
那天妈妈有些伤感,有些激动,喝得有点多, 糊里糊涂地躺在席子上睡着了。醒来后一眼没瞧见我,着急, 后来在别的房间找到我,我也蜷在那儿睡着了。
1947年,暑假某日,七七事变十周年纪念日前后, 我刚满11周岁,母亲和我最后一批离开了北平,离开了这个院子。
说几句后话,在我们一家五口分成三批相继离开北平34年、姐姐怀抱孩子追随丈夫去台湾32年后第一次回国探亲的1981年, 我陪姐姐和七十多岁的老爸、老妈重返北京, 回到以前住过很多年的这个院子,寻访老邻居和童年伙伴。 按母亲的说法,是来“敛脚迹”的。韩大妈早已去世, 韩小四一直还住在这个院子里,因为他怀有一份特别的心思。 他现在是一家四口了。 当年失学卖报的小报童韩小四竟然成了七级电工,七级电——工啊! 非常出人意料,大家一番赞叹。 其余老邻居和当年小伙伴大都已经搬离, 但多数仍住在附近不远的地方。敢情几十年来,只有我们一家, 走得太远和太久。韩小四带我去看望了还健在的梅大叔、 梅大婶夫妇和几个童年伙伴。老邻居以及童年伙伴们久别重逢, 非常亲切,十分感慨。又一天,小四请我们一家和梅大叔夫妇, 还有三两当年小伙伴在他家吃了饭。那次一别,竟又是三十多年, 这后半生的日子怎么那么不经过呢。
十一年前,年过七旬的我和老伴一起回国时,曾再访北京, 还想去看看当年那条路、那个院子、那些人,却已无踪可寻, 依据不远处的琉璃厂判定方位,一眼望去,只见高楼。
(5)好奇:飞机窗户上的圆洞洞
之前,我从没离开过北平,但可以算是坐过火车了。家住宣武门外、 离城门不远的地方,三天两头去城墙边玩, 去看城墙外环城铁路上跑的火车,和小伙伴一起混着坐过, 也就是从宣武门到前门罢了。有一次看见高丽棒子查票, 拿棍子打人,以后不敢再偷坐火车。
生平第一次出远门,从北平去南京,是乘飞机去的, 自然是非常新鲜的体验,开了眼界。至于搭乘运兵的飞机嘛, 此生仅此一次。
来到飞机场后,上飞机前, 准备上这架飞机的每个人和携带的每件行李都必须称重, 大概是需要严格控制总重量,不使超载,否则的话, 后果必定很严重。后来瞎想,人的肉身和一般行李,比重都有数, 重量也有限吧,可万一有人携带重金属呢?确实得再核查无误。
没记住是什么型号的飞机。沿飞机内两侧的墙壁, 面对面地固定着两排座位,大约有三十多个, 所有行李摆放在两排座位中间的地板上。一个挨着一个的座位, 平时都贴墙折起,可节省空间,翻下后即可就座。没有扶手, 在座位上坐好后,需按照规定绑好帆布安全带, 还予备了晕机时装呕吐物的袋子。飞机上,除了我和母亲, 其余就座者全都是军人。
不一会儿,我看见座位旁的窗户(窗户是半透明的)上, 有一个直径约为三四寸、金属边框的通透的圆洞洞,可以看到外面, 旁边还有一个用铁链吊下来的橡皮圆盖。用手把盖子扣上去, 正好可以把圆洞盖住,但是留不住,手一松,圆盖就掉下来, 屡试不爽。
他们告诉我,飞机起飞以后,不要看外边, 尤其不能太靠近圆洞看外边。飞行过程中, 当我再一次试着拿圆盖去盖圆洞的时候,啪的一声, 盖子立刻就被吸住了,怎么使劲都拔不下来。到徐州,飞机降落时, 盖子却自动落下来,掉我脑袋上,吓一跳。
觉得奇怪,有趣,不懂,但是记住了这些现象。 直到后来学了物理学,才知道其中原理。
(6)狼狈:吃了一块巧克力糖
第一次乘坐飞机,没觉得有什么不适,母亲也还好。 飞机在徐州降落、加油,乘飞机的那些军人都下机休息, 我和母亲也下了飞机。 有一个军人大概是看见这个小孩第一次坐飞机,并不晕机, 精神还挺好,可能觉得好玩吧,挺好心地给了我几颗糖果, 当然谢过。
飞机加好油,所有人员上机就座后,继续往南京方向飞去。 这下不行了,我晕机了,呕吐得很厉害。是吃了那块糖的原因吗? 不知道。不管怎样,那个军人应该是好意,不会是有意作弄我吧?也 不十分确定。
(7)初到:三轮车夫小心计
到南京机场以后, 机场巴士把我们和行李送到南京市内的一个什么站口。 母亲叫了两辆人力三轮车,一人一辆,各带上几件行李, 去往父亲工作的国立编译馆。人力车夫骑了半天, 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后来母亲发现, 怎么走了好久又来到了刚才经过的地方,当然, 最后还是到了应该到达的地方。
父亲出门来接,正准备按车夫所说付给车资,他的那些同事们却说, 从某处到这里并不远,怎么能要那么多钱,太坑人了, 还有人说要找警察,最后好像是车夫同意减了一点钱了事。
后来想想,一名瘦小贫弱的中年妇女带一个孩子,说一口北方话, 初到南京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如此这般,也算难免吧。
(本篇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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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nov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