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对我究竟有何意
原创长篇小说《人间凤凰》25
四月中旬，我们公司开始裁人，出乎我意料。
公司创始人和CEO罗伯特是第二代华人，他父母亲早年从广东台山移民来美。他长得一副忠厚模样，温文尔雅，很有父亲形象，以建造family friendly的公司文化自豪，放在东南亚就是个模范儒商。他给每一位公司职员都买医疗保险和人寿保险，家属们也可以享受价格及其优惠的保险。他在十几年前自己做了父亲以后又增加了一项福利：女员工们可以休16周的带薪产假，新晋爸爸们可以休六周，而且回公司上班的新妈妈们第一年内只需每周工作30小时就能享受全职福利待遇。此举留住了不少年轻妈妈，每天六小时的工作时间让她们上班期间仅挤奶一次就可以坚持母乳喂养。
高科技行业素来人情淡漠，景气时要职员加班加点，不景气是就是一纸辞退令。乔布斯就有著名的两大成功魔法：一个是能鼓舞人心、为他拼命造出新产品；魔法之二就是冷酷无情地裁人，即使对忠臣老友们也毫不留情。比起乔布斯，罗伯特对于留住人才更有远见。罗伯特雇人谨慎，裁人也谨慎。我看他是狮子和金毛犬性格的完美组合。可惜他如今也敌不过业界的竞争压力了。
这天下午我向罗伯特汇报工作，之后我问起他凯蒂和小罗伯特的情形，他答儿子还好，能吃能睡，无忧无虑的，但是凯蒂患上了心血管病，精力大不如以前了。我注意到他的头发开始灰白，脸上一股疲惫的神情，不禁心生恻隐。
“向凯蒂问好，请她多保重，你自己也多保重身体吧。”我站起身说。
罗伯特也站起来，眼睛热切地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最近对我总是有这种神情，每次我都心慌起来，连忙告辞。女人的直觉感受，那是一种带着爱慕的眼光，可是跟他共事多年了，为什么是现在？他究竟对我有何意？
我知道自己升职director和罗伯特的器重分不开，我们彼此赏识对方的人品、作风。他多次跟我提到他的母亲是如何的勤奋和忍耐，温柔中带着刚强。他五岁时父亲病逝，母亲一面养育着六个儿女，一面努力工作，从一个打杂的杂货店女工做到一个开大型亚洲超市的老板，从从一个一句英文都不懂的台山女人成为一个英文流利的精明女商人。她很希望唯一的儿子罗伯特娶一个中国太太，后来好不容易接受了美国儿媳凯蒂，又对患唐氏症的孙子失望至极，耿耿于怀，九年前抱恨而逝。罗伯特直言说，自己年轻的时候认为母亲传宗接代的意识狭隘，总要和她争辩，如今年纪越大越怀念母亲，养儿越辛苦越体会到当年母亲的伟大。
傍晚回到家，我没有心思做饭，把一包冰冻牛肉丸丢进烤箱，然后开始在跑步机上跑步，直到女儿下楼来问，什么东西烧焦了，我才意识到烤箱温度太高了。竟然犯如此低级的错误！我沮丧地把肉丸从烤箱里拿出，开始煮意大利面和番茄酱。
杰夫回来了，一看我的情形就问：“出什么事了？看你跑得这么汗淋淋的。”
“公司裁员，我担心我们部门。”我没提罗伯特的事。
“别担心！我可以养活你。”杰夫捧起我的脸轻轻地吻。
“我不是担心被裁，而是担心我去裁别人。你看这肉丸，丢掉吧。”
“No no no，把表面一层去掉就好。我来。”他卷起袖子。
我叹气：“我觉得我的性格不合适做管理。赶项目的时候，我自己加班加点也就罢了，看到家有幼儿的职员加班，我心里就怀歉意，更别提要去裁掉他们。”
“Honey，别看做是personal的事情，你只是执行公司政策罢了。万事开头难，过了第一年就好办了。你要相信自己做管理者的能力！”
“接下去会比较容易吗？我不知道。”
我们一边做饭一边聊。我捞出意大利面后，杰夫把肉丸在热水里滚了一下，放进番茄酱里。
沾着酱汁的肉丸没了糊味，味道还不错，杰夫和朱丽娅都吃得很香。朱丽娅说起报名参加这周六的演讲比赛，我和杰夫都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问，你什么时候喜欢上了演讲？
“今天下午。内森邀请我去参加演讲和辩论俱乐部活动，他是那里的vice president（副主席），也是国际象棋俱乐部的treasure（财务负责人），跟我很熟。我听了他们的演讲觉得很有意思，这个周六的比赛是本学年度的最后一次大西城地区比赛，我去见识一下，为明年的投入做准备。演讲比较自由，有很多种形式可以选，题目也随便自己选，我当场有了个主意，他们都叫好。”
“什么主意？”杰夫问。
“Cryptography。”
“是什么？”我没听清楚。
“C-r-y-p-t-o-g-r-a-p-h-y。According to the Oxford Dictionary, it means the art of writing or solving codes（根据牛津大字典，就是编写密码和破解密码的艺术）。”女儿难得好心情的耐心。
“为什么俱乐部的人认为这个题目好？”杰夫问。
“与众不同啊！他们从来没听人讲过这个题目，听起来又很有趣。你们记得吗？我一直很喜欢读关于密码的书。”
“当然记得，你二年级的时候就自编密码，给我写了一封信，用了一大堆数字，我琢磨了半天才明白你在说，‘谢谢妈妈，你做的蛋炒饭很好吃，我爱你！’”我笑道。
“你记得那么清楚！”轮到女儿惊奇了。
“今天是星期一，你只有五天时间的准备，哪里来得及？”杰夫皱着眉头，看得出他对女儿的新爱好不以为然。
“演讲稿不成问题，我已经胸中有竹子了，今晚就可以写出来。” 女儿特地用“bamboo in chest”逗我笑，“要花功夫的是视觉板的制作。妈妈，帮我买一个三脚架好吗？我查了，亚马逊上有卖，今晚买的话最快后天可以到家。我还需要三块黑板和一卷一英寸宽的磁铁条，沃尔玛的最便宜，你明天下班后就去买好吗？”
原来她早就计划好了，从放学后到现在的短短几小时里，可见她的passion。我想起自己高中年代的演讲热忱，莫非这也遗传给了女儿？
“好吧。”我点头。
“妈妈，你太棒了！”女儿给了我一个拥抱，“我这就去写演讲稿。”说话间她已转身上楼。
“但愿这兴趣来得快也去得快。”杰夫对我低声道，“我倒是想破解朱丽娅大脑的密码。”
我想破解的是罗伯特大脑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