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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调皮的社长学生

我的调皮的社长学生

博客
       认识宫本社长的时候,我刚到日本留学5个月,正在努力攻读日文。我的日文老师卖着关子说要介绍一位社长跟我学中文,我答应之后她才道出是她的哥哥。

  我比预约时间提前5分钟到达位于大阪的宫本会社,有些紧张地坐在社长室里等候。两层楼的公司,估计有三四十名员工。虽然居日不久,我已听说中小企业社长的厉害,他们身为公司之头,俨然公司职员的衣食父母,可以任意处置职员。一个在小公司打工的同学告诉我,他们社长甚至会对下属拳打脚踢。

  不久门外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问候:“社长,您回来了。”“田中桑,辛苦了。”“高滨君,辛苦了”……

  我看看表,准七点。两位西装革履、手提公文包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身材高大如棒球运动员的那位伸出右手、微笑地说:“欢迎你来,我是宫本。”个子较矮的那位递过来一张名片:“我是山本,宫本桑的朋友,我们一起学中文。”我一看名片,也是一位社长。

  宫本放下他的公文包笑嘻嘻地说:“山本这个名字很便宜,他的祖先是山民,哪有我们宫本高贵,我的祖先是住在宫殿里的。”

  我正不知如何回应,听到山本反唇相讥:“是啊,住在宫殿里扫地的。”我不禁笑起来。后来才知道,宫本说的是真话,日本人的姓就来自祖先居住的地方。

  我好奇地问起他们学中文的目的,是要跟中国做生意吗?不料宫本说,跟中国做生意不必懂中文,因为中方总是有精通日文的翻译。他和山本学中文是因为计划去中国探险,就两人,不带翻译。

  “探险?去哪里?”我无比好奇。 “西部地区,比如天山。”宫本兴奋地说,“听说那里的人能歌善舞,那里的大自然很美丽。”

  幸亏我预备了两本教材,商业会话和旅游会话,当即决定采用后者。我们谈好,中文课每周一次,每次一个半钟头。更关键的问题来了,“你打算要我们付多少学费?”宫本问。

  我说出一个中文教师的市场时薪价。“好,我们每人付你这个价。”宫本爽快地说。我听了又惊又喜,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的日文。我提议的是一堂课的价钱,宫本答的是每个学生每堂课的学费。我乐得不去纠正他,对我这个穷学生来说的大数字,对两位社长恐怕是区区小数。我用心去教、对得起那份学费就是了。

  两位社长学生学得很认真,对我一口一个“先生”,尽管他们的年龄可以做我的父亲了。两人每次上课都紧盯着我的嘴唇,似乎要看穿我的牙齿和舌头的一举一动。宫本反应灵敏,模仿力极强,几乎可以完美地重复我的发音,包括最令日本人发怵的卷舌音。

  可怜年龄大一些的山本,舌头比较僵硬,卷不起来。我放弃了对山本的纠正,开始称他“上海人”,宫本也就成了“北京人”。宫本非常得意他的新名字,每逢发卷舌音的时候特别响亮而清晰,惹得山本叫他“Peking Man”。我添油加醋地说,中文是“北京猿人”,山本立刻对宫本说“北京猿银”。

  我告诉宫本,中国的老鼠是“zi zi”叫的,宫本于是脑筋急转弯,冲着身材瘦小的山本叫Mickey Mouse。我赶紧说中文是米老鼠,然后用课本挡住我的脸,不让“猿”、“鼠”看到我的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朵。

  中文课成了我的每周一乐,两位学生看来也非常享受学中文的乐趣。他们很快发现我来教课之前来不及吃饭,就邀请我课后共进晚餐,并且宣称这个尊师之举已列入了“学生手册”。他们下课后摇身一变,好为人师,侃侃而谈,话题包罗万象。

  “你不要只顾埋头读书,希望你好好了解我们国家。”宫本一边给我倒日本清酒一边说。

  “对,希望你能喜欢日本,享受生活。”山本拿过酒瓶等我喝完。

  不过,两位社长不总是像劝酒时这么齐心协力,时不时地来一场唇枪舌战。

  山本用筷子夹起了一块腌萝卜,问我:“你知道这为什么叫‘渍物(日语泡菜)’吗?”他把筷子转向一小盘酱油,自己回答了:“因为要沾着酱油吃。”

  “不对,叫‘渍物’是因为已经沾着盐了。”宫本吃腌萝卜不沾酱油,“你这人当老师就会误人子弟。”

  “那沾了酱油就叫‘渍渍物’。”我替他们打圆场。

  “先生可以去做‘落语家(日语单口相声艺人)’了。”山本大笑起来,接着向我谈起日本人每天的餐桌如何离不开渍物。

  看得出,他们两人气味相投、友情深厚。我忍不住好奇地问他们是怎么结识的,宫本答是在一个经营塾认识的,经营塾里的热门课就是如何用孙子兵法经营企业。两个人的公司都是经营小五金产品的,有很多共同话题。

  我听了觉得有趣,日本的小学生们去上塾,中学生们也去上塾,连社长们也热衷上塾。进而想到,日本企业的成功之道与日本社长们的好学恐怕不无相关。

  宫本还请我到他家做客。他的家是两层洋楼,屋内是宽敞的西式设计。女主人很有丰韵,热情地和我打招呼。已上中学的儿子和女儿有些腼腆,安静不语。6岁的小女儿却是异常活泼,有着妈妈的美丽和爸爸的机灵,一看就知道是爸爸的掌上明珠,她立刻把我当成大姐姐似地问这问那。

  接下来的晚餐让我有些吃惊,因为全是男主人掌厨,烹调sukiyaki(牛肉火锅)。原来日本男人也干家务活,尽管是堂堂社长。宫本熟练地下料、调火候,现烧现吃,材料新鲜的牛肉火锅很是美味。

  宫本在家也是谈笑风生,说起了当年追夫人的情形,她还在东京读大四的那年,宫本就娶到了她,新娘子于是不得不常常坐着新干线从大阪到东京上学。

  “内人可不是简单的家庭主妇,也是一位社长。”宫本骄傲地说。宫本夫人解释,宫本家族另有一家小公司,经营房地产的,丈夫没时间管,只好她来打理。

  宫本和山本开始学中文的那年,正是日本经济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上世纪90年代初。日元的急速升值叫企业出口艰难,而国内泡沫经济的崩溃叫银行危机四伏、企业融资无望,许多中小企业纷纷破产,电视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中小企业家自杀的新闻,经济衰退从此席卷全日本长达十年。

  快乐的中文课进行了大约一年后,山本开始缺课,然后是宫本开始频频取消中文课,因为他时常出差到中国办合资企业。“如果我们公司的产品不能到海外生产、降低成本的话,公司就要……”宫本在我面前用手一抹脖子,却还是笑咪咪,“不过,我不会跳搂自杀的。当不成社长,去教开车也不错。”宫本说他年轻时是曾是赛车手,开心地玩了几年,后来因是家中唯一的男儿、要子承父业,只好告别了赛车生涯。难怪他反映敏捷。在宫本身上总有令人眼目一新的发现,学生、朋友、社长、父亲、丈夫种种交织的形象中,如今又添了赛车手形象。

  我断断续续地教了宫本半年中文,直到有一天接到他的电话,“老师,我恐怕要长期休学了,我现在住在大阪的医院里。”原来他在北京出差时不慎摔断了腿。“山本知道了,笑话了我一番,说怎么下着楼梯还会摔跤。”宫本病中还是那么风趣。宫本腿好了之后更忙碌了,我的学业也繁忙起来,中文课终究没能恢复。

  回想起来,我那时毫无教学经验,我的中文课何以吸引宫本和山本?他们在企业乌云笼罩之时,该有多少的奔波和忧虑。也许他们明知天山之梦遥不可及,却还是奢侈地腾出中文时间。我的中文课或许成了一方“世外桃源”,一处让他们放下压力、拾起梦想之地。他们又以此为契机,热诚地关照一位异国学子,帮助她欣赏他们引以为豪的文化。他们的善意如愿以偿,我享受了那段旅日生活,那份互为师生的情谊还成了记忆中永远有滋有味的“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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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露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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