韭菜盒子进行曲
韭菜盒子进行曲
我认识的人,无论男女老少,来自西洋、东洋和南洋,信仰基督、佛祖还是真主,没有不喜欢韭菜盒子的。
韭菜盒子的馅料大概每个家庭都有各自不同的内容,在我们家,这个配方大概是从姥姥那里得来的,虽然说不上是祖传秘方,但是吃过的人各个赞不绝口,意犹未尽地惦记着下一回。
即是韭菜盒子,韭菜必是当仁不让的主角,辅料有鸡蛋、虾皮和粉丝。我们家的做法是鸡蛋炒好,虾皮要炸过,粉丝当然得事先煮了,然后切成三寸左右的长度。这些辅料和切碎的韭菜混在一起备用,开始包的时候才加一点盐,因为虾皮有咸味,不需要太多的盐。盐也不能加得太早,太早加了要出汤。加盐之前要撒上一点香油,把盐撒在有香油的地方慢慢匀开,据母亲说这样比较入味。
母亲的话当然不能全信,因为她不会做饭,所以这个操作规则大概是她听姥姥说的。那时候我还小,姥姥在天津我们在东北,吃韭菜盒子的时候不能及时与姥姥核实这个规则的可信度;每次去姥姥家的时候,天天忙着吃喝玩乐又忘了与姥姥核实这个细节。待到我自己五十岁以后开始学习做饭,姥姥早已离开了我们,所以这道做韭菜盒子的操作规则就无从考证了。尽管如此,我还是严格按照这个规则做韭菜盒子,出来的味道和儿时记忆里的不差分毫,所以吃韭菜盒子是满分的幸福,不似鲁迅吃茴香豆,品出来的都是遗憾。为了保持这个幸福,在做韭菜盒子的时候绝对循规蹈矩,就怕哪一个招式出了纰漏导致此韭菜盒子非彼韭菜盒子的梦魇。
韭菜盒子的面要软, 看网上说要烫面的才行,但是我们家姥姥的秘方没有说要烫面,所以我也不敢妄自烫面,只用温水和面,500克面,350毫升水的比例。这里也是丝毫不敢马虎,认认真真地写实而不是写意的做法,不似人家有经验的厨师凭手感随意挥洒。不使用烫面还有一个原因,烫面又热又粘手,会让我手忙脚乱心慌慌。
韭菜盒子的馅要大,必须是一口下去就能咬到馅,而且这一口又热又香,韭菜、虾皮、鸡蛋和粉丝在嘴里乱作一团,爆炸出所有韭菜盒子应该给予的满足。此一刻,好想说些什么,但是嘴被韭菜盒子占着,只好哼哼呀呀、含糊不清地发出些不知所云而又人人懂得的呻吟。如果不顾一切,尽随斯文扫地,也可以一面把嘴里的食物喷洒在眼前的碟子碗里,一面吐着热气说:“太好吃了!” 当然,还可以模仿日本美食节目里主持人的做法,用一只或者两只手挡在鼻子到下巴的位置,就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喊出“好吃”二字,而不至于把嘴里的食物喷到对面人的脸上了。
其实,做饭,比如韭菜盒子,和自家的娃一样,自己的孩子自己爱。
那年冬天,我的大姑从上海回到北京,家里用了一个四川保姆,说是做韭菜盒子的专家。当时我回国工作,母亲正好也和我们一起,大姑就盛情邀请了我们到家里去吃韭菜盒子,也是说的百般地好,跟刘巧儿看上的赵柱儿一样“人人都把它夸呀”,说是不吃要后悔的,于是约好一个周末前往。
我知道,母亲是为了看望大姑和姑父而去的,而我则是一半为了大姑,一半为了韭菜盒子。母亲和大姑见面自是有说不完的话,姑嫂两个叽叽嘎嘎、嘻嘻哈哈,家长里短个没完没了,在兄弟姐妹、儿孙亲家的话题里,大姑很自然地穿插上对自家韭菜盒子的赞誉,似乎是为我们对即将上桌的美味做最后的铺垫,以免我们一旦佳肴入口如同范进中举般不能受用。
随着保姆一声“掐饭喽”的吆喝,大姑很兴奋地抛开和母亲正在火热进行中的话题,拉着我们到餐厅就坐。桌子上七碟子八碗地早就准备好了各式冷热菜肴,韭菜盒子也已经烙了一小笸箩。我正纳闷怎么我极度灵敏的鼻子没有闻见烙韭菜盒子的味,大姑便不容大姑夫说几句客套话,迫不及待地给我和母亲每人夹了一个,并催促趁热快吃。
我轻轻在韭菜盒子上咬了一口,面很软,第一口没有咬到馅,但是韭菜的气味终于破皮而出了。在大姑的一再催促下,母亲也开始吃韭菜盒子,同样是第一口只吃到了皮。在吃第二口的时候,我和母亲彼此交换了一个别人不懂的眼神,同时听见大姑焦急的询问:“怎么样?” 因为得到了母亲眼神的嘱托,我赶紧低头不语,听见母亲说:“嗯,确实不错!” 我在心里跟母亲开玩笑说:“说谎不是好孩子!”
喜欢韭菜的人都知道,韭菜本身浓烈的香气,经过高温和其他辅料的配合会在入口时对口腔产生强烈的刺激,舌上的味蕾和鼻子里纤细的血管及神经会把这个美好的信息传递给大脑,我们的脑神经会为此而兴奋,从而脸红、心跳、眼睛放光。而此时,我的舌头找不到感觉。。。。。。
母亲很慢很慢地吃完了一个韭菜盒子,无论大姑怎样威逼利诱都不肯再吃第二个,还是大姑夫出面解围,说是再吃第二个大嫂就吃不下别的菜了。所以,我也借口说还要吃别的菜,就在吃过一个大姑家的韭菜盒子之后没有再吃第二个。临走的时候,大姑又一再让带上些回去吃,母亲欣然接受了。
第二天,我们去天津看望舅舅、舅妈,母亲说把韭菜盒子带上,让他们尝尝大姑家保姆的手艺。舅舅的评价是:“我吃吗都行!” 舅妈倒是直率:“一般!” 我们都笑了。
舅妈是母亲邻居家的小姑娘,从小和母亲一起长大,长大后嫁给了我的舅舅,她吃过的韭菜盒子应该也是姥姥的配方和程序做出来的,所以她的口味和我们是一样的。而大姑嫁给了姑父,大概她家保姆是按照姑父家的方子来的,或者干脆就是她自己炮制的。倒不是有什么地域偏见,我总觉得在包馅的面食方面,还是北方人更擅长些,四川有名的钟水饺和抄手都算不得什么美味。
刚到欧洲的时候,韭菜很难买到。现在亚洲商店里什么都有,虽然贵些,倒还不至于因为吃几回韭菜盒子而破产,所以我们家的韭菜盒子依然是薄皮大馅,一口下去幸福美满!信不信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