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 —— 碧玉年华（转学）

我到铁佛中学的第三天，正式上课了。我的教室在操场前平房中的一间，我是瘦高个儿，被安排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我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姓曾，她高高瘦瘦，穿着得体，年龄与母亲差不多，五十来岁，五官端正对称，颧骨微微隆起，面颊显得瘦削，加之她一脸严肃，我有点儿害怕，当她的目光扫向我时，我马上低下头，不敢正眼看她。

第一堂课是曾老师的开场白，她说的普通话带很重的四川口音，她语速不快不慢，语气很强，语调又高，听起来像在训话。她一板一眼足足讲了一堂课，可我只记住了两句话：一定要写好字，字是一个人的敲门砖，有了一块好的敲门砖，才能敲开机会来临的门； 不要嫌弃铁佛中学是偏远的山区乡镇中学，只要勤奋努力，鸡窝里也能飞出金凤凰。

听完曾老师的说教，我一直在想她说那两句话的含意。字是人的敲门砖，此话有理也无理。母亲要我们兄妹四人从小练字，练毛笔字、钢笔字、铅笔字，也许是希望我们兄妹四人都拥有一块好的敲门砖。字写得好固然甚好，为人加分添彩，可凡事不能一概而论。有的人思维敏捷，聪明过人，可笨手笨脚，或练习不够，字写得不好，不等于就失去所有的机会了。再说，应该论才学评判人的能力，而不是以貌或字取人吧！

“鸡窝里能飞出金凤凰” 指鸡通过自己努力，也能变成金凤凰，比喻环境艰苦、条件差也能有人出类拔萃，不然怎么有寒门弟子名扬天下呢！曾老师用“鸡窝里能飞出金凤凰”来比喻地处边远山区的铁佛中学也能培养出有能力的优秀人才，可鸡变凤凰的故事只是个别现象，不是常态，这使我这个刚到这里的新生感到有些沮丧。鸡是一种家禽，家鸡源出于野生的原鸡，鸡的种类有火鸡、乌鸡、野鸡等。凤凰是中国古代神话中的百鸟之王，其种类有凤、鹓鶵、鸑鷟、青鸾、鸿鹄，多赤者凤、多黄者鹓鶵、多紫者鸑鷟、多青者鸾、多白者鸿鹄。凤是凤凰的简称，雄为凤，雌为凰。鸡与凤凰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种生物，它们的生栖环境完全不同，鸡或凤凰只有在适合自身的生存环境内才能茁壮成长，就这层意义上来说，鸡是鸡，凤凰是凤凰，鸡窝里飞不出凤凰来。

上午的课程除了曾老师的开场白，还有数学、物理老师的课，他们都没有进入实际的课程。先是自我介绍，然后讲解了我们即将进行的课程、课时、考试等规划，听起来功课不重，有些内容我在初中时就学习过了。

上午的课终于结束了，我跟着同学去食堂吃中午饭，忽然有人叫我：“同学，同学，有人找你。”

我回头一看，是爸爸正向我走来。他两天前才回家，今天怎么又来了？

我跑到他跟前说：“爸爸，您怎么来了，”说完很困惑地看着他。

“我已经到了两小时了，在等你下课，” 爸爸接着说：“你去宿舍收拾行李，下午跟我回家，明天去资中县城。”

我越听越糊涂了，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他笑了笑说：“我已经为你办好了转学手续，从铁佛中学转学到资中一中，今天就离开这里，明天就去资中一中报到。”

转学？我不在铁佛中学读高中了？我还是不明白，因为转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要有一个离开铁佛中学的正当理由，其次是资中一中同意接收我才行。我不认为父母有这个能力办成这件事，我来到铁佛中学后，从来没有想过转学，一门心思想着怎样在这里度过我的高中时代。

在食堂吃过中午饭，我提着行李，随爸爸乘公共汽车回家。一路上，爸爸原原本本地把事情经过告诉了我。

秀是郭孃姐姐的女儿，比我大十三岁，我叫她大姐，她在资中县文工团工作。我小时候与祝一姐（郭孃的女儿）去过她在县文工团大院的宿舍，现在她已经不住在县文工团大院了，她与童哥结婚后，住在资中二中的教师宿舍里。童哥是正经的文化大革命（简称文革）前大学生，就读于上海华东师范大学数学系，地道的上海人，因为家庭有历史问题，毕业后被分配到边远的内地小县城教书。大姐与童哥已有一儿一女乐和春，兄妹俩还没有上小学，郭孃在大姐家照看乐和春。大姐从郭孃那里知道我去了铁佛中学念高中，她一听就不高兴，抱怨我父母怎么送我去了铁佛中学，而不是去资中县城的中学。郭孃解释说这不是我父母的意愿，是文教局分配的。

我从小就讨大姐喜欢，她疼我，看好我会读书，将来一定有出息。当时资中县城只有两所中学资中一中和资中二中招收高中班，童哥是二中小有名气的数学老师，我要是转学到了二中，怕人说闲话，为了避嫌，大姐考虑把我转到一中比较合适。大姐认识一中的欧校长，请求他同意我转入一中。欧校长很为难，他不知道高中新班的班主任老师愿不愿意接收我。这一年资中一中高七四级（七六届）有六个新班，胡老师是第五班的班主任。胡老师的丈夫是资中县宣传部部长，常去文工团视察工作，夫妇俩也经常去观看文工团的演出，他们与大姐很熟。大姐跟胡老师说我转入她的班，她欣然同意了。有了接收我的班主任同意，欧校长自然也没意见。

得到一中同意接收我的准信后，大姐让郭孃回一趟金带小学，捎信给我父母，请父亲去铁佛中学为我办理转学手续，并把我带回家，他还想到我转学的正当理由。我家金带小学就近的倒店子在成（成都）渝（重庆）公路上，向西不到十来公里就是鱼溪镇，铁佛镇距鱼溪镇有十来公里，所以我家距铁佛中学有二十公里。从倒店子在成渝公路上向东十来公里就是资中县城，所以我家距资中中学只有十公里。由此，转学的理由是：由离家太远的铁佛中学（二十公里），转入离家较近的资中一中（十公里）。

我随爸爸回到家中，第二天一早，又随郭孃去了资中县城二中大姐家。大姐见到我可高兴了，笑呵呵地问长问短；童哥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欢迎我来县城读高中；两个小孩乐和春叫我小孃，跟我很亲热，围在我身边转。这一家人的热情接待，让我感到了温暖。

我突然想起了铁佛中学课堂上曾老师的教导，就问大姐：“铁佛中学的曾老师告诉我们：‘字是人的敲门砖’和‘鸡窝里能飞出金凤凰’，你觉得她说得对吗？”

大姐对我说：“对什么对！字成了敲门砖，那学识、学问、学历算什么？”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鸡窝只能飞出鸡来，凤凰巢才能飞出凤凰来。”

生活在县城里的大姐就是见多识广，也跟我想的一样。县城是资中县的文化中心，有一所师范学校和几所中学，这几所学校集中了很多德高望众的教师，为资中县培养了无数的有用人才。我要在这里完成高中学业，一定能长不少见识、学到很多东西。我一想到这些，心里暗自高兴，把鸡啊、凤凰啊忘到脑后去了。

资中一中和资中二中都在城南、重龙山下，隔着一个大广场，其东南侧为一中、其西北侧为二中。大广场的一端有一个露天戏台子，大广场由八条环形跑道围着一个大草坪，跑道外有几个篮球架，大草坪上有几个跳远沙坑、网围铁饼场地等，这个广场是两所中学共享的体育操场，也是县城重大事件聚会的场所。资中一中的校舍比广场高出十几米，在一侧跑道外有二十几个石条子台阶通向一中的后门。资中二中的大门前有一条小街通向人民医院。

大姐张罗大家吃过午饭，就带着我出了二中的大门，走过那条小街和大广场，上了石条子台阶，从后门进了一中，直奔校长办公室。欧校长和胡老师正等着我们，他俩与大姐客套了几句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大姐，没说什么。他们一定在想：这对表姐妹长得咋不像呢？当然不像，我还是没长开的花骨朵呀，怎能跟绽蕊开放花儿般一样美的大姐相比呢！

几分钟后，胡老师对我说：“我是你的班主任，你现在跟我走，我带你去教室，”说完向欧校长和大姐点了点头。

我听后转向大姐，她对我说：“你跟胡老师去吧，我一会儿回家，叫童哥找人把你的行李送过来。”

我点了点头，跟着胡老师出了校长办公室，来到五班的教室。胡老师隆重地把我介绍给在坐的全班同学，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我的身上。从他们有些惊讶的目光中不难猜到他们在想：从哪里来了这么一个冒着土气的“村姑”？我也用一双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这些县城里的少男少女。城里的学生看上去与我们乡镇上的同学就是不一样：他们着装打扮洋气、脸上充满自信、眼里放着光芒。我正出神地看着班里一张接一张的新面孔，被突然听到“噼噼、啪啪”同学们欢迎我的鼓掌声吓了一跳。同学们如此热情，很让我感动，我本来是落落大方之人，反而变得拘谨、腼腆起来。

胡老师笑着对我说：“你个子偏高，就坐倒数第二排的那个空位置吧”，说完用手指了指那个座位。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低着头，走到那个座位跟前，与我同桌的女生友好地笑着对我点了点头，我也对她回敬了一个微笑，在她旁边坐下。

下课后，我被学校教务处的老师叫了去，她给我交代了一系列住校学生必须遵守的规章制度，还给我一本小册子《住校学生手册》，叫我好好读一读，不然犯了规矩是要受罚的。然后她发给我食堂的饭菜票，告诉我早、中、晚餐的开饭时间。最后带我去了女生宿舍。

这间女生宿舍就在我班教室的对面，宿舍里有六张上下床，我的床位是一个上铺。童哥让他的两个学生把我的被盖卷和行李送来了。我铺好自己的床，安顿好后，离开晚饭还有点时间，我迫不急待地去一中校园转悠。资中一中校园比铁佛中学校园大多了，我转了一圈费了不少时，差点儿误了晚饭时间。

（图片来源于网络）

写于2021年7月

原创发表于2021年9月27日微信公众号《回音弄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