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故事 (三十四) —— 面对伤病(中)
导语:人非神仙,生病患疾在所难免;呻吟不济,咬牙挺过微笑人生。
青丝暮雪,露往霜来。到了2004年,母亲那年八十岁。她在老家住了两年后,牵挂着我和儿子,第二次来美国了。有了上次她自己从美国回北京的经验,这次她就大胆地只身一人来到波士顿(Boston),和我们在一起。由于母亲的美国探亲签证无法得到医疗保险,我通过一个教会的关系,为她办了一个看急症的免费医疗保险。如果她患了慢性病,这个免费医疗保险不保,只有我对付着给她医治了。
为了儿子能在一个好学校读书,我在波士顿地区换了三个小镇,母亲就帮着我搬家,直到2005年夏搬进列克星敦(Lexington)小镇后才安定下来。她很喜欢这个小镇,每天早晨起床后或晚饭后都要在小镇里转一圈,活动筋骨,伸展腿脚,从不间断。
一天早晨我起床时母亲已经出去走路了,我和儿子匆匆吃过早饭,为她准备了一份早餐放在餐桌上,我们就出门了。当我中午回家时惊呆了:我为她准备的早餐原封不动的摆在餐桌上,她也不在家。她早晨出去后就没有回家,已经六个小时了。
我突然不安起来:母亲出事了?我一刻也没有耽误,马上起身开车去了小镇的警察局。我向值班的女警官说明来意,还特别说明:我知道应该在二十四小时后母亲不归才来打搅,但是,我断定她一定出事了,不然不会在出去六小时还不回家。女警官听完我的报告后,她想了一下,叫我等一下,然后转身去查记录。
大约几分钟后她回来对我说:“今天在镇中心发生一起车祸,有一位中国老太太被送到拉希(Lahey)医院急诊室去了,”说完后写下拉希医院的地址和电话号码递给我。
“啊! 什么?车祸?送去医院了?”我吓坏了,语无伦次地自言自语道。
我拿着这张小纸片,点头哈腰地谢过女警官。转身直奔拉希医院的急诊室。我的心七上八下:如果遇车祸的这位中国老太太是母亲,那她伤得怎么样?有没有生命危险,... 我不敢往下想,只忙着赶路。
从我家小镇开车十分钟就到了坐落在伯灵顿(Burlington)小镇的拉希医院,全名叫拉希医院与医学中心,以前称为拉希诊所,我是第一次来这里。这是一所久负盛名的塔夫茨(Tufts)大学医学院的教学医院,在1923年由外科医生拉希(Frank H. Lahey)在马萨诸塞(Massachusetts)州伯灵顿成立的。该院在每年美国最佳医院排名都是名列前茅,它的泌尿科、心脏科、骨科等都非常有建树。母亲被送到这里,应该得到很好的救治。
我停好车后,冲进急诊室就打听,一楼二楼转了两圈,终于在骨科找到了母亲。她坐在一张推床上,还有一位五十来岁的中国妇女在床边陪她说话。
她一眼看见我了,招手让我过去,冲我喊道:“我在这里。”
我跑过去抱着她:“妈妈,您伤到哪里了?重不重?您怎么出车祸了?”
她平静地说:“不要担心,只是右手腕骨折了,身上没有伤,你来了就好,带我回家吧,”她对周围的环境很陌生,特别是那些蓝眼睛黄头发的医生和护士,对她说一串听不懂的英文,使她有些紧张、不安,想赶快离开这里。
她除了右手腕到小肘打了石膏,确实身体没有别的伤痕,我就对她说:“好的,我们回家。”
我话音刚落一抬头,发现一下子被十几个医生和护士围了起来,他们七嘴八舌同时对我说话,还用手指指点点。我费了很大的劲才听明白:他们在指责我没有为不懂英文的母亲做个胸牌挂在身上,使他们很难了解到母亲的情况,从而对她的诊治造成困难。我当然为她做有这个胸牌,胸牌上注明她的姓名、年龄、家住地址、电话号码、病史、药物过敏史等。可那天她一早出门时忘了戴上。不管怎样,这种情况下我只有不停地说对不起。由于我的态度诚恳,一副谦卑的样子,责骂声终于平息了下来。
其中一位主管医生对我说:“我们为她照了X光片,是右腕柯力氏骨折,不需要手术,已经为她用石膏固定了,她现在可以回家,两周后去骨科门诊复查。”
他的话简单明了,我连声道谢:“谢谢你们为她治疗,很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说完领着母亲快速离开了医院。
在回家的路上,我问母亲怎么出了车祸。她告诉我,今早当她走在镇中心过街斑马路上,一辆左转车的司机没有看见她,车的右后部分碰到了她的右手,她身体一斜摔倒了。司机停了车,扶她坐在人行道的长椅上。当时她没有感到疼痛,认为坐一会儿就好了,她告诉司机她没事,让司机走了。她坐了几分钟后,发现右手腕很痛,动不了了,想起身回家,也站不起来了。路边的行人看她这样一定是受伤了,为她打电话给警察,警察来了一看她的情况,就叫了救护车,把她送到了医院急诊室。嗨,这就是母亲,出了车祸都没有搞清楚身体的状况,就让肇事者走了。
到家后我给她弄了一点吃的,然后扶她在床上躺下休息,就急急忙忙上班去了。大约晚六点左右我下班回家,一进门儿子就迎上前对我说,他放学回家发现姥姥的右手腕疼痛难忍,睡不能睡,坐不能坐,不知该怎么办。
我马上去了母亲的卧室,仔细瞧着她的右手,手掌和五指瘀血、肿胀,全是青紫斑,这一定是石膏打得太紧,造成了肢端血液回流受阻,如果再不松开,这右手就要坏死了。我马上剪开石膏,把右手腕和小肘平放在桌上,用湿毛巾冷敷,一会儿手掌和五指瘀血、肿胀开始缓解,肤色慢慢恢复了正常,疼痛也消失了,母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找来两块木板和绷带,为母亲重新固定右手腕和小肘,松紧适度:即能限制其活动,也不引起肢端血液回流受阻,骨折的伤痛就会一天天减轻。只要不痛,母亲就能吃好睡好,骨折恢复就快了。
两周以后我为母亲解开了夹板,仔细检查了一遍,右手腕不痛了,腕关节有些畸形、活动功能受限,完全与左手腕对称了。她的右手腕只需慢慢静养,没有治疗的指征,也没有必要去医院复查了。
母亲笑着对我说:“这双手腕弯得一模一样,不知道的话,还以为两手腕长得就这样。”
她总是乐观地面对不幸和厄运,我感慨万千,捧着她的双手对她说:“虽然您的双手腕不痛了,可不如从前有力量,以后要量力而行,少做点儿事,不能再受伤了。”
她会意地点点头,让我不用牵挂太多,她会小心的。
霜凋夏绿,腊尽春回。到了2010年,母亲那年八十六岁。我顺利地获得美国公民身份,马上为她申请了美国绿卡,三个月后她顺利地获得美国永久居住证,她的急症免费医疗保险自动转为普通的免费医疗保险。
说来也巧,她有了免费医疗保险后不久,发现右下腹有一个无痛性包块。我细查了她的腹部,这个包块来自盆腔,有拳头那么大,与周围的组织无粘连。我领她去看她的家庭医生,医生不敢延误,直接送她去所属的奥本山(Mount Auburn)医院妇科,进行全面检查。奥本山医院是著名的哈佛(Harvard)大学医学院位于剑桥(Cambridge)镇的教学医院,离我家开车十五分钟就到了。
几天后检查结果出来了,妇科医生对我们说:“初步诊断为右卵巢肿物,肺部弥散性阴影,决定手术,...”
我听到这里,脑子里“轰”的一声:右卵巢癌,肺部转移?我就这么想着,也没有听清楚医生接下来还说了些什么,只记得还要带她再来医院做术前检查,如果术前检查没问题,就为她做手术。
我不是妇科医生,母亲的病情,我还需要恶补一下有关卵巢肿瘤的知识。回家后我打开电脑,开始查阅有关卵巢肿瘤的资料和信息。对卵巢肿瘤有了认识后,再结合母亲的情况,她除了右下腹有一个包块、肺部弥散性阴影外,没有任何其它症状和不适。卵巢癌首先转移到对侧卵巢,然后扩散到盆腔内,再进一步恶化才到盆腔外进入腹腔,再通过淋巴结到更远的器官如肝、肾、肺、脑等。母亲这个右下腹包块,不太可能一下子就转移到了肺。我想她的这个包块很可能是卵巢囊肿,她的肺部情况应该是另一个问题。
自我感觉心里有点底了就对母亲说:“您这个包块是良性的,做个手术切除就好了。”
她坚信我的话,没有一点儿思想负担:“我听你的,我愿意做这个手术。”
她的术前检查一切正常,手术定在一个上午。那天一早我陪她去医院,她被接进了手术室,我就在休息室等候。大约过了一个半小时,主刀医生亲自走出手术室告诉我母亲的情况。
他对我说:“你母亲的盆腔灌洗液细胞检查没有发现癌细胞,她的右卵巢肿物很可能是卵巢囊肿。不过,由于她的高龄,我决定这个肿物和两侧的卵巢及附件一并切除,以防后患。”
盆腔灌洗液里没有发现癌细胞,这是一个好消息,也说明我的分析靠谱,我当然同意他的手术方案,我就对他说:“好吧,我没意见。”
又过了两小时,手术结束了,她不需要住院,麻醉药效过了就可以回家。医生为她进行的内窥镜手术,下腹部左右各有一小孔,切除的组织是从脐带孔取出的。
母亲的身体恢复得很好,没有留下任何隐患。医院寄来了切除组织的病理报告,她的卵巢肿物是良性卵巢巧克力样囊肿,没有发现癌细胞,到底是虚惊了一场。至于她肺部的弥散性阴影,又随访复查了几次胸部CT,没有变化,呼吸科医生考虑为肺部陈旧性间质纤维化病变,不需治疗。我想可能是早年父亲吸烟,母亲间接吸烟引起了肺纤维化病变,这是一个缓慢、长期的过程,她自己没有感觉。
急景流年,居诸不息。到了2011年,母亲那年八十七岁。那个冬天的一个晚上,大约半夜两、三点钟,母亲的呼唤声惊醒了我,起身一看,她趴在我的卧室门口外地毯上叫我。我马上扶她起来,她说她站不起来。她本来是起夜上厕所,刚一下床就头晕、旋转、不能站立,只有下床爬在地毯上摸到我的卧室门前喊我了。我马上取来听诊器和仪表等蹲下为她做了身体检查。呼吸正常,肺部听诊与以前一样,心跳、心率、脉搏、血压、氧饱和度、体温均正常,她的额前有毛毛汗,没有其它问题,而且闭上眼后,就不眩晕了。我让她闭上眼睛,扶她站起来,帮她去卫生间小便后,搀她回床上躺下。
母亲的情况有点儿像老年性眩晕,可能是前庭迷路内耳石位置变换引起的。我告诉她不要紧张,问题不大,先睡一觉,等天亮再说。我毕竟不是耳鼻喉科医生,不能班门弄斧。天一亮,我就联系了一位远房亲戚燕,她是一位急诊室医生,这种突发性眩晕的病例见得多。我把母亲的情况告诉她,也说了我的判断。她笑了笑对我说:你的判断很正确,去药店买一盒防治眩晕的博宁(Bonine),按照说明吃三天就好了。
我马上去我家就近的CVS店买了一盒博宁,给母亲服用。燕说得很准,母亲吃了博宁后,一天好过一天,一周后就不头晕、旋转了,也能站立、行走,完全恢复正常,后来再也没有复发过。
眩晕的毛病没有再犯了,她的双侧鼻塞很长时间,特别是遇到冷空气的刺激就加重,可她一直没有告诉我。一天我无意间发现她的鼻涕里有血丝,这可不能大意,立刻约了她的家庭医生,带她去就诊。家庭医生马上送她去奥本山医院鼻科做进一步检查。
鼻科医生用鼻镜为她做了详细检查,诊断为鼻息肉,考虑为长期受过敏物质刺激所致。治疗方法很简单,每天早晚两次用淡盐水冲洗鼻腔,保持鼻息肉表面清洁,预防感染。我为她买了一大瓶海盐,教她配制淡盐水和冲洗鼻腔的方法。她学得很认真,很快就掌握了。她每天早晚两次洗鼻腔,坚持不懈,鼻塞的症状大大缓解,再也没有流鼻血了。
鼻塞的问题解决了,皮肤又出了偏差。一天我为母亲洗澡,发现她的左大腿内侧皮肤长了一个乳头状的肉疙瘩,有指头那么大,表面不光滑有粗糙感,她说长了几个月了,有时有点发痒。我很快联系了她的家庭医生,讲了她这个肉疙瘩。家庭医生为她预约了皮科医生,我陪她去了皮科医生的诊所。
皮科医生大约六十多岁,对我们很和蔼,他检查了母亲这个皮肤赘生物后告诉我:这叫乳头状瘤,多为脂溢性角化所致,他现在就切除它送病理检查。他熟练地用手术刀从疣状物根部切下它,伤口出血不多,止血后用创口贴盖住伤口。
我领母亲回家后,为她的伤口换了几次创口贴,伤口就长好了,只是与周围的皮肤颜色不同,呈粉红色。皮科医生打电话通知我:母亲的皮肤乳头状瘤病理报告出来了,在其表面发现癌细胞,但其根部没有发现,不用复查了。我还是担心其复发,一直留心观察着。半年过去了,没有发现异常,也就放心了。
皮肤上的肉疙瘩切除了,腰又痛起来了。母亲的腰痛已有一段时间,可她从来不呻吟、抱怨,我偶而发现她腰痛时询问她,她总是轻描淡写地笑一笑说:不要紧,睡一觉就好了。这次不一样,不但腰痛,还伴有血尿,必须带她去检查一下。
奥本山医院肾科医生为她做了尿化验、血化验、肾CT 等,发现左肾内有细小结石,这可以解释她的腰痛和血尿。医生说不需要手术治疗,随访观察。
说来也怪,血尿消失了,腰痛有时还犯,睡一觉休息一晚就好了。我想她的腰痛可能不完全是因为肾小结石引起,有可能是腰椎盘脱出或腰肌劳损所致。我就在她的弹簧床垫上放一张木板,在木板上铺床褥,母亲睡在上面不软也不硬。这张木板可以帮助她紧张的腰肌松驰,其周围的炎症、水肿消退,那么神经不受压迫,疼痛自然好转。这方法很好,后来她的腰痛很少发生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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