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故事（二十二）—— 隔代人的琐事（下）

大约九点，儿子回来了，我把他叫到跟前，没有训斥他，就问他为什么发脾气，让他把心中的不满都说出来。他低着头不说话，右脚板不停地蹭着地毯。

在我反复问了几次后，他吞吞吐吐地说：“姥姥总是唠唠叨叨，很烦。”

平时白天我上班、他上学，母亲一人在家很寂寞，期待着我下班、他放学回来。当一见到我们就问这问那，顾及不到我们的心情。如果我们心里有事带回家，听不进她的关心话语，就嫌它们多余。一家人在一起生活，没有谁对谁错，重要的是相互理解，和平共处。

我轻言细语地对他说：“你对姥姥有意见，可以好好跟她说，让她不要打搅你，不应该对她发火啊，”我接着说：“姥姥又来到美国，是为了帮我照顾和陪伴你，你的饥饱冷暖全装在她的心里。她这么爱你，难道你不爱她吗？”

“我当然爱她，”他脱口而出，抬起头来看着我。

“你爱她还冲她乱发脾气？”我又问道。

他又低下头不说话了，我顺着他说：“我知道你爱她，可你没有让她感受到你的爱；你无论做什么，你要让她知道你爱她；如果你对她发脾气，她也觉得你爱她，那你就对她发脾气吧。”

“我 ...，我对她发脾气，是不爱她的表现，”他低声地说。

 “嗯，那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我试探地问他。

他一边想一边说：“不能对她发脾气，要好好跟她说话，帮她做事情，端水给她喝，上下车时要牵着她，上下楼梯时要扶着她，...”

“好了，知错就改，现在去睡觉，明天起床后去给姥姥道歉，请求她的原谅，让她看你今后的表现，”我打断了他，鼓励他要做姥姥的乖外孙。

第二天儿子早早起床，跑到母亲跟前说了无数个对不起，然后抱着她哭了起来。母亲原谅了他，夸他是个好孩子，也自责昨晚不应该生气就不做饭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对母亲发脾气了，放学回家，总是姥姥长姥姥短地叫个不停。他俩尽弃前嫌，又和睦共处了，我很欣慰，家和万事兴嘛。

来美国后，我们一家三口，一直租住在一居室的公寓里，儿子和母亲两张床放在卧室里，我的床安在客厅里。在2005年夏天，儿子马上要进入七年级，他应该有一间自己的卧室。这几年我有点儿积蓄，就在列克星敦（Lexington）买了一套连排两层楼的公寓（Condominiums）。这套公寓的一层是厨房、客厅和半个卫生间，二层是三个卧室和一个全卫生间，除了每间卧室都有衣橱，还有两个壁橱，楼下有安放洗衣机和烘干机的空间。我们很满意这套公寓，特别是儿子，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开怀大笑。

当然，他也知道，我为了买这套三居室的公寓，现在是一贫如洗、一穷二白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要省吃俭用了。一天晚上，母亲睡下了，她的卧室门关着，我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儿子悄悄地走了进来。

“妈妈，我想问您一个问题，”他小声地对我说。

“好啊，你有什么问题？”我放下书，转向他。

“为什么姥姥要跟我们住在一起？”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问我。

“哦？为什么这样问？”我被他问懵了，就反问了一句。

“我同学的爷爷奶奶都不跟他们住在一起，可我的姥姥一直跟我们住在一起，为什么呢？”他接着说：“如果姥姥不跟我们住在一起，您只需要买一套两居室的公寓就够了，不用花更多的钱买这套三居室的公寓。”他一字一句地回答我。

他说得没错，在很多美国家庭，由于他们的文化和习惯，很少祖孙三代住在同一屋檐下。健康的老人住在老年公寓、附近的出租公寓或独立房子，有健康问题的老人住在康复中心等，老人们力所能及地帮着子女照顾小孩，子女们也带着小孩不定期看望老人们。无论多么亲近，老人和子女都有自己的空间，互不干扰。

我们中国人的传统和文化，是一家人住在一起贴心、温暖、热闹。再说，母亲也不具备租房的经济能力。还有，她年龄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弱，慢慢地她帮助我们少了，我们照顾她多了。所以，她必须跟我们住在一起，不然，为什么要养儿防老啊！

可是，如果我对儿子说这些，他肯定不能完全理解，毕竟他生活在中美文化交融的环境，对中国人的传统和文化，不像我那样根深蒂固。我思考了一下，用另一种方式让他接受母亲与我们同住，至于传统文化、孝道报恩等，他将从我对母亲的照料过程中，耳濡目染，等他长大就懂了。

“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是，如果姥姥搬出去单独住，每月我要为她的公寓和我们的公寓付租金，这样一来，我付不起一小一大的两套公寓，我俩只有再住一居室的小公寓了，那么，你就没有自己的卧室，要与我同住一卧室了。”我详细地为他解释我的财政状况。

“哦 ...，我得想一下，”他眨了眨眼睛，离开了我的房间。

过了几天后，儿子又来到我的房间对我说：“我觉得姥姥还是跟我们住在一起比较好，不用搬出去单独住。”

“你真的这么想？那我就不为姥姥找公寓了，”我认真地对他说。

他点了点头说：“真的，不用了，”说完离开了我的房间。

从此，他再也不提这事儿了。后来的日子里，他与母亲相处很好。他长大了，初中、高中毕业后，离开家去上学，每次打电话回家，首先要问姥姥好不好，总要跟她说几句，问候她。每次外出旅游回家，都忘不了买一件小礼物送给她。每年她的生日，他再忙，尽可能地抽时间回来与她共进晚餐，祝福她生日快乐。

我照常上班，儿子不在家，母亲自己在家有些无聊。离我家半英里外有一所老年公寓，共住四十八户老人，其中一半都是中国人，如果她能住在那里，白天她可以与老人们在一起，家长里短打发时间。我为她申请了一套公寓，很快就批下来了。

在2012年，她住进了老年公寓，白天常有老人到她的公寓来聊天，中午有人送来中餐，晚上我去准备晚饭，陪她一起吃。周末我接她回家，我带她去采购、进中餐馆吃川菜、陪她看中文电视等。每次儿子从学校回来，也要把她接回家住，他陪她说话。

母亲在老年公寓居住五年后，由于她的高龄和健康原因，我把她接回家来与我同住。儿子很支持我的决定，他希望她的晚年有我在她身边照顾更放心，他有空就回家看望她，帮我照顾她。

（修改于2019年1月28日从原创发表在：https://mp.weixin.qq.com/s/NjH_WBdj-9rRtDTwWCX-T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