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故事（六）—— 到美国去（上）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家就是这些不幸的家庭之一。在儿子六岁那年，我和他父亲的婚姻走到了尽头。
不管怎样，我们都深爱着儿子，不想婚姻的变故和家庭的解体，对他产生太大的负面影响，所以，在儿子面前，我们都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尽量不去谈论那些烦心的事。可是儿子心细如发，他发现我不像以前那么快乐了，还偷偷地独自掉眼泪；他发现爸爸总是匆匆忙忙的，经常在晚上还出去。
他就问母亲：“姥姥，妈妈跟爸爸怎么啦？他们吵架了吗？”
“大人有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那么多。”母亲不知该怎么告诉他，只好搪塞几句哄他了。
在一个周末他睡觉晚了些，突然发现刚才还在说话的爸爸不见了，马上开门跑出去，也没有追上爸爸的背影。
他冲着黑洞洞的夜空哭喊着：“爸爸，爸爸，爸爸 ...”一连喊了十九声！
声声撕裂着我的心，实在不忍再听下去了，就把他抱了回来。
他回到家里还不停地哭：“爸爸为什么走了？他不要我了？”
不能再瞒他了，他必须面对父母分离的事实，应该知道我们的家跟以前不一样了。我把他搂在怀里，擦着他脸上的泪水，慢慢地告诉了他一切。
他听得似懂非懂，两眼直瞪瞪地望着我说：“爸爸不爱妈妈了，就是不爱我了！”
我抚摸着他那乌黑亮泽的头发，又握着他那肉乎乎的小手，心情十分沉重地对他说：“你不能这么想，你一定要牢牢地记住：爸爸永远是爱你的。”
我希望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怀有父爱，尽管它可能会变得很遥远、很模糊。
儿子知道父母不再恩爱如初了，变得很安静，不像以前又说又笑、活泼可爱的样子了，这让我很揪心。一天晚上我下班后很晚才回家，发现母亲和儿子卧室的灯还亮着，他们小声的嘀咕着什么。
我推门进去问道：“怎么还没有睡觉？”
母亲看我回来了，就答道：“正等你回来，他睡不着。”
原来今天他在学校里受人欺辱了。他不到六岁就上小学，是一年级里年龄最小的学生。因为他机灵，学习成绩好，老师们都喜欢他，同学们也爱跟他玩。今天他一到学校，就有同学取笑叽讽他，在他背后指指点点，有好些同学都不跟他玩了，更让他不能容忍的是还诋毁他的爸爸。看到他那满腹委屈的样子，真叫人心疼。
我只有安慰他说：“去学校是读书的，不要去听别人说三道四。好好学习，成绩好了，同学们自然又来跟你玩了。”好不容易把他哄睡了，可是，我却陷入了沉思。
表面上看父母离异对年幼的孩子影响不大，因为他们还小，什么都不懂。其实不然，他们心里明镜一般。父母离异对孩子的影响是全方位的，特别是小孩的心理健康受到极大的摧残。就像一棵春天刚出土的稚嫩幼苗，还没有接受夏秋的阳光哺育，就要去面对冬天扑面而来的霜风雪雨。我不能让儿子去承受那些他本不应该面临的暴风骤雨，我要为他撑起一把遮风挡雨的伞，使他免受风雨霹雳。我决定离开我们熟悉的生活，离开他喜欢或不喜欢的人和环境，离开我已经居住了十几年的京城，离开我热爱的北大医院眼科工作。带他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 美国，寻求一个相对平等的、友好的、健康的环境，渴望在那里把他抚养成人。
考虑到他父亲的仕途，我曾经两次放弃了去美国作访问学者的机会。这次为了儿子的未来，我是铁了心地寻找去美国的一切机会。当机会来临时，我义无反顾地迈出了国门，先行一步漂洋过海。这是我第一次与儿子分开，好在有母亲照顾他，我也放心。本打算安顿好后，就接他们与我团聚。可是，事情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在我走后他们并没有如期来到美国，而是经历了我不曾想到的、艰难困苦的、等待煎熬的昼昼夜夜。现在想起来，我的心还隐隐作痛。早知如此，就一举携他们出国了。
他父亲实在舍不得他走得那么远，说什么也不在他申请护照的表格上签字。没有护照，他就无法去美国大使馆办理签证，没有签证，来美国就成了泡影。母亲的护照在老家很快就办理好了，可是他没有护照，她也不能去办理签证。那年母亲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带着才几岁的儿子住在大院的家里，相依为命，担惊受怕，度日如年。
一天晚上儿子突然发烧，还伴有咳嗽，母亲怀疑是肺部感染了。她是一位退休教师，也懂一点小孩的感冒发烧、中医偏方什么的，就把她能想到的、家里有的中药西药都用上了，他的高烧也不退，就急着给他父亲打电话，电话关机。没有办法，她就抱起他去了大院卫生科，可是怎么也叫不开紧闭的大门。大院卫生科每晚都有值班医护人员，如果那位首长病了，是打电话请医护人员去首长家里，没有人在大门外等待看急诊的。无奈，她只有抱着他回到家中，此时已经是深夜两点了。那是一个慢长的夏夜，她不停地给他喂水防止脱水或虚脱；用湿毛巾敷在前额上、用酒精棉球擦手肘等办法物理降温，怕高烧引起抽搐，把脑子烧坏了。她一刻也没有眨眼，精心地照顾着，一分一秒地盼着天明。
终于等到早晨七点天亮了，母亲又背起儿子直奔大院卫生科，好在值班医生起床了，一开门就见婆孙俩杵在门口。高烧了一夜，他的小脸蛋烧得红扑扑的，脑子烧得迷迷糊糊的，身体卷曲着扒在母亲的背上。经过医生护士一阵忙乱之后，他被诊断为急性肺炎，马上就打上吊瓶用上抗菌素了。三天后病情明显好转，一周后停了输液，口服抗菌素又治疗了一周，总算是痊愈了。这次真是有惊无险，母亲终于松了一口气。为了防止这种情况不再发生，我联系了一位大院卫生科的医生，不管老人或小孩有病，就直接找她了。
事后他父亲也很后悔在他生病时没有及时帮上忙。后来几乎每周一次都回家来看看，也带他出去转转什么的，这本来是一片好意，可是恰恰事与愿违，至今想来仍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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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