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牙医

坐在牙医诊所，一个人没有。我也不知道我还要等多久。

这种时候总让人怀疑时空的真实性，觉得一切像梦。

实在是等得不耐烦，我站起来四处看看。空空的走廊，依旧没有一个人。于是脑子开始走神。我可能会很着急，在楼里奔跑，一遍遍呼喊：有人吗？我打开一扇扇门，里面有桌子，椅子，台灯，纹丝不动，就是没有人。空气仿佛是凝固的。

我继续朝着最明亮的地方追寻。

终于听到一些动静。远远的人语声，汽车轮子压着马路疾驰而过的声音。

我一点点靠近那声音。迎面过来的是我妈，我妈妈还是年轻时的模样，穿着那件熟悉的金丝绒外套。

我又看到一个男同学，他穿着篮球背心，手里拍着一个脏兮兮的球。阳光下，尘土飞扬。

不远处，院子里刚晾上的校服滴答着水。小周挽着她母亲的胳膊向我们走来，一脸青春。

我有点懵了，发现自己走回了过去。

书桌上摆着的作业还没写完。风将它一页页吹起，又合上。

我看不清一张脸。在时光里，那些人只留下美丽的镶着金边的影子。只有事物地点还明明白白。

小周是个学霸，眼睛大大的，清澈得像小鹿的眼睛，她总是留着男生短发，不穿校服的时候穿一件米老鼠印花t恤。

下了早自习，我们经常在卖油饼的地方巧遇。她微笑着看着炸油饼的小哥哥熟练的用大筷子翻动油锅里的饼，一点一点拨弄，那一块面团就变大了，黄灿灿的。很好吃的样子。我们看着，口水早就泛滥了。想吃。可还得等，还没轮到我，心里满是喜悦的期待。有时候我先得到。心满意足的捧着手里的大饼，埋头咬一大口。小周笑眯眯的看着我，我递过去，你也吃一口。她欣喜的伸长脖子咬一口。津津有味的咀嚼着，我叮嘱她：一会儿你的好了，也给我吃一口。她嗯嗯点头。

我们的交情不仅是共吃一个大油饼。她还经常来我家，我们躺在一张小床上聊着各种话题，分享所有的秘密。可我并没有什么秘密。

她有。一个个讲给我听。

后来我才知道，班里所有的女生都知道她的秘密。她喜欢讲她自己的秘密。也就是说，她其实也没有什么所谓的秘密。

还有一个朋友叫老周。他和我们一样大，只是为了区别小周，就叫他老周。

老周很矮。很黑。很结实。也是学霸。但我不和他比学习。我只和他比身高。这方面他一直没长过我。

老周住得比我离学校远，早上上学路上经常来叫我，一边敲我卧室的窗户,一边压低嗓门喊：“嘿，起床。上学。”

老周是我的好闹钟。我一咕噜起来，五分钟之内就背着书包和他一起走在了上学的路上。天还总是未全亮，半黑着，路边的树模糊得像个怪兽，又在路上撒下巨大的黑影。

有时候我不想起来。听到他敲半天窗户，最后叹息一声，转身跑了。书包在他背上发出咚咚声。

他走后，我最多也就能多睡两三分钟而已，却让他失望的独自上路。

如果能回到那个清晨，我一定不睡懒觉，勇敢的爬起来，和他一起去上学。

老周现在在湖北工作，国内疫情严重的时候，我问他咋样。他说有点严峻。说着说着国内严峻期也过去了。谢天谢地，他还安好。

小刘也很黑。个头倒不矮。自从当了物理课代表就膨胀得不行。连我的作业也敢催。

小时候我们打过一架。我把他摁在地上揍。他哭了。他爸到我家来说理，被我外公几句话给骂了回去。从此刘伯伯不喜欢我了。可我和小刘很快又和好了。一起去捉鱼，一起把炮竹扔到水塘里，瞬间传来闷声巨响，水花溅老高，吓得路边行人尖叫，骂我们是烂崽。

烂崽也不是你的崽！才无所谓呢。我们只觉得好玩，笑得东倒西歪。

小刘家里的粥好吃。但我不敢去他家。前面说了，他爸妈不喜欢我。小刘拍着胸脯说：“没事。他家没人。”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了吃一口诱人的粥。我冒死去也是值得的。拿大碗，多捞点蟹棒，我吩咐着。小刘也是仗义的人，一大碗稠密的粥端给我，我接过去大口吧唧吧唧吃。突然听到门口有动静。他爸回来了！我的天哪。魂魄都快吓没了！我扔下碗筷就跑，一头撞在他家的玻璃门上。他爸手里缠着钥匙疾步跑过来看，我躺在地上装死。他爸见是我，也不说话，面不改色的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认真的看。我只好自己爬起来，灰溜溜的跑回家。小刘呢，他也像老鼠见了猫，吓得早不见人影儿了。

如果我回到那个下午。我要爬起来问好刘伯伯，再回去安静的继续喝粥。怎么着？难不成报警告我偷粥不成？我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要给我判刑不成？

刘伯伯现在也不怎么喜欢我。路上见到，全程面无表情认真的看着我。说一句，你还记不记得你把我家小刘打哭了？

我陪笑。他不笑。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外公都去世了，他还没消气。

小刘现在变成了大刘。给他爸买了辆吉普车。他还是每天气鼓鼓的样子。不高兴。

小刘的爸爸却很喜欢小周。初中毕业的暑假，我和小周有一次去小刘家，刘伯伯给她拿了一个冰激凌。没给我拿。小刘的妈妈瞪他一眼，赶紧给我也拿了一个。还一直和我说话。说她过去的事，上学呀考试呀结婚啊小刘小时候的事呀，说了一下午。小刘的爸爸从卧室慢悠悠的走到客厅，也不看我，气轰轰的对小刘说：“你妈午觉都没睡，一直陪揍你的女同学说话，害我也没睡着。”

我说：“我没揍小刘啊。”

他说：“你以前揍过。你外公护犊子，还要揍我。”

说完，自己偷笑，又忍住，强撑着板着脸看我。

这回，我没笑。心里想，小气鬼。这么点儿事还记得。

我倒是记得他家买了只大狗，不好好养，把四邻右舍的鸡都咬死了。小刘还带我看现场来着，那些鸡毛呀！到处乱飞。鸡毛蒜皮中可以想象厮杀之惨烈，风云亦为之变色。

这时候刘伯伯来了，吓得我汗毛倒立

我要是有那条大狗多好啊。你就算拿电锯来，我也不用怕。

哦，并不是什么刘伯伯，是医生来了。也没有什么电钻。终于轮到我看牙医了。

就当，我在这里做了个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