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老奶奶
右边的脑袋很疼。疼得我想把脑仁挖出来,摆在桌子上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在作怪。
我记得小时候我妈也老头疼。她一只手抚着额头,一边问我,你猜这是一种什么疼法?我说,是脑袋里有根棍子的那种疼。她点头。
奶奶也会头疼,她问我,奶奶头疼是怎样的?我说是有人拿勺子在里面挖西瓜瓤那种疼。奶奶也点头。
弟弟牙疼,问我那你说我这是怎样的疼。我想了想说,是吃了屎一样的那种疼。他气鼓鼓的说,你才吃了屎。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我很有成为医生的潜质,能深刻领会病人的疼痛。
说起来看病,出了我家门口,往左边,有一个小山坡,坡上有一棵桑树,桑树对面是一户人家,他们家屋顶上有一面照妖镜。屋子上爬满了枯枝败叶,黑漆漆的,好像屹立在那里无人居住已经有一万年了。翻过小山坡,有一个竹子围着的院子,院子里是一间更古老,更黑漆漆的黑瓦茅房子,地板是被踩结实了的泥巴,黑黑的,还闪烁着点点银光。房门口斜靠着一只扫帚,可能已经用了几万年,前面的须子都已经快磨光了。房里住着一对驼背老夫妇。老爷爷总是在院子里干活,看见人就笑,打着招呼。
我说,爷爷好。
他说,去上学啊。
我说,不上学,放假。
他说,吃过了吗?
这时候,老奶奶闻声拄着拐杖出来,冲我说,别理他,他聋了。老爷爷看着老奶奶笑得更灿烂了,我觉得他是真的聋了,好好的怎么就听不到了呢?有点心疼,过去摸摸他的手。
老奶奶把我拉过去,问我病好了没有。我说,好些了。我妈要我再来给您看看。她拉着我的手认真的看了看,又拉着我进了黑漆漆的房子里,嘴里念了些什么咒语,随后拿一块烧了一半的黑木头在墙上画了些什么。在屋子里呆了一会儿,我的眼也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终于看清楚那墙上一团一团都被画满了。我倒不害怕。只是觉得神秘,对老奶奶的医术也平添了几分信心。至于我得的是什么病,具体我都记不得了。无非就是晚上睡觉不安,吃饭不香之类的吧。
倒是有一次我的眼睛里被风吹进去老大一粒沙子,嚎啕大哭也出不来。我妈领着我去找老奶奶,她两只粗糙的手在我眼睛上怎么一划拉,沙子就出来。深刻印证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句话,那一刻我简直想拥抱她。
还有一次我想做风筝,做风筝需要竹子呀,我劈了好几根筷子,那长度远远不够,想起来老奶奶家的竹子,我妈说,你得跟人家打招呼,她们家的东西她都有数,你不经她同意就砍人家竹子,她会找你麻烦的。也许我妈只想打消我偷东西的行为,我想到老奶奶连竹子有多少枝条都知道,越发觉得她是一个神奇的人,像狮子王里面的那只通灵的猴子。
有时我妈生病了,老奶奶会拄着拐杖下坡来我家看看,坐在我妈身边。她总是穿一件很旧的黑布中式衫,袖子口补了又补,密密麻麻都是针脚。我给她们倒茶,老奶奶能一杯接一杯喝很烫的茶。
有一次我正在做针线,换不同颜色的线的时候,我看剩下没多少打算扔了,老奶奶赶紧拿过去,要我用针帮她别在她的袖子上带回家,那不到10厘米的线头,还能有什么用呢。我心里这么想着,还是穿在针上,再小心的给她别到袖子上。她仔细看了看袖子,连连说好。
我妈告诉我老奶奶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儿孙一堆,都大了,也都得罪了。没有人管他们老两口。后来老爷爷过世了。老奶奶一个人生活,我觉得老奶奶是个有神力的人,从来没有觉得她会过得不好。
直到我爷爷过生日请客,我妈妈要我去接老奶奶过来,叮嘱我跟她说,不用随礼,只要她赏脸过来就好。我答应着出门,爬上坡,穿过郁郁青青的竹园,看到老奶奶坐在门口,领子上系了一条皱巴巴的手绢,她的身影和那座古老的房子一样苍老。
吃饭的时候,她问我有没有肉丸子,我给她夹了,她吃了一口,放下筷子半天不出声,我问她是不是不好吃。她说好多年没有吃过肉丸子了,这个味道不对。我自己夹了一个,吃了一口,想对她说,这是肉丸子的味道啊。我妈冲我挤眼,偷偷告诉我,肉丸子还是肉丸子,人老了,味觉退化了。
我坐在她身边,感到无限的忧伤。神奇的老奶奶变得孤独黯淡。这怎么能令人不忧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