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斯万的爱情 (图)
【随笔】
斯万的爱情
若干年前，在南京上学时，我们几个哥们隔三岔五地就会跑到位于山西路那边的“军人俱乐部”玩一把。有一天傍晚，一个哥们拿了两张电影票，说是俱乐部那边有场有趣的电影，他请我看电影，回来时宵夜我请客。我激动的满脸通红，赶紧问说是什么电影？哥们说：《斯万的爱情》。
我们到了电影院一看，观众济济一堂。让人略微失望的是，那时这部电影没有配音，人物都操着法语，配着日文字幕。不过，哥们说，他拐弯抹角地弄到这两张票还真不容易，你凑合着看吧。
《斯万的爱情》（《Un Amour de Swann》）是法国导演沃尔克．斯隆多夫VolkerSchlondorff
毕业后，我呆在清美然而锈迹斑斑的福州乌山上，终日无所事事，俯瞰着山下市政府里的鸟男女们进进出出的，忙碌着搜刮民脂民膏。为了附庸风雅，我就买了一套普罗斯特《追忆似水年华》，想好好琢磨一下“斯万的爱情”。琢磨来琢磨去，倒是对妓女这个群体发生兴趣了。
我在想，妓女是不是也会有爱情呢？！
《斯旺的爱情》说的是十九世纪九十年代的法国巴黎，一个曾经腰缠万贯，知识渊博，文化修养浑厚，但是在爱情方面却一穷二白的年轻的犹太人斯万，和风骚迷人的妓女奥黛特之间的一段病态的爱情故事。斯万毕业于卢浮宫美术学校，算是上流社会的人物。电影中，才气过人的斯万，留着一小撮性感的小胡子。那个时候的巴黎，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是个罪恶与梦想共存的城市。正是在这种环境中，斯万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样，疯狂地爱上了年轻的青楼女子奥黛特。角色的巨大差距，让他们之间反而绞在了一起。
这真让人吃惊，因为当初在看电影的时候，凭着影像，我以为斯万只是个花花公子的。没想到他却是个颇有情调的高级嫖客。在小说中，普鲁斯特（他本身就是一个Gay佬）
是以一个男人的眼光来描写爱情的。因为爱情是人生的主要组成部分之一，所以他通过斯万的经历，表达了爱情的无奈和性对爱情的剥蚀。普鲁斯特知道，很多人其
实都是以爱情的名义在自欺欺人，以便让自己的人生丰满一些的。但是，真正获得爱情的人，实际上又寥寥无几。这让普鲁斯特相当的痛苦。因此，他在第一部第二
卷《斯万的爱情》中，以一种外科手术般的动作，解剖了一个男人在性和爱之间的浮沉、迷惘、自省。
正像当初的电影那样，小说第一部《在斯万家那边》，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潮闷的空气，还有剧烈的阳光，漫无边际的阳光。这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压抑感。
可以说，小说《斯万的爱情》，是对一个男人在性爱上的复杂心理的无微不至的解剖。普鲁斯特确乎是把男女之间的爱情，看作是一种地地道道的疾病的，他把斯万和奥黛特的厮混，看成是堕落的行为。《斯万的爱情》，是对一个爱情顽症的临床手术，——妓女到底值不值得爱。这种手术，揭示了一个男人，对令人困惑爱情的执着能达到什么样的程度，由性欲支撑着的虚幻爱情，能把一个人蒙蔽和折磨到什么样的程度？性爱在道德的绞架上，是否还能存活？！
而最有病理学意义的，莫过于斯万在幡然醒悟前的那种复杂的心理活动和 情感变幻。普鲁斯特对斯万的心理刻画，无微不至。在普鲁斯特之前，还没有哪位作家对爱情的描绘与解析，达到如此精粹的地步。不过同时，我必须在这里指出的是，普鲁斯特在解剖斯万的爱情的同时，他本人可能也获得了一种快感，——因为他是个Gay佬。这一点在绵绵不绝的文字中，昭然若揭。
——法国人以浪漫而著称，这一点毋庸置疑。据说法国男人在身上只剩下几个同伴的时候，仍然会买上一束花，送给自己的心上人。斯万跟妓女奥黛特爱得如火如荼，难
分肘踵。这一点，我们可以从司汤达《红与黑》中的于连和德．瑞纳夫人，小仲马《茶花女》中阿芒和玛格丽特，左拉的《娜娜》中，拿破仑三世的内侍长米法伯
爵，跟娜娜等等的爱情经历中，看到斯万从激情到堕落的影子。而那时，富于修养的斯万，肯定是熟知这些故事的，但是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对自己的爱
情充满了憧憬和自信，他跟奥黛特说：“相爱时，我们将自己置身于或痛苦，或幸福的两种可能中，但那时彼此已经忘记了自我的存在，而身属于另一个宇宙，在这
里，诗歌环绕，生活是一片充满激情的疆域，痛苦或是幸福正是在此时或多或少地向我们走近。”
你看，多么浪漫。而这种话是对一个妓女说的。在书中，普鲁斯特对斯万跟奥黛特最初的爱情的描写，不能不说是精彩的：
“（斯万）用另一只手沿着奥黛特的面颊轻轻地抚摸着。她睁眼注视着他，带着佛罗伦萨那位大师所画的女人（他觉得她跟她们是相象的）那种含情脉脉而庄重的神情；她
那两只跟画上的女人们相象的、明亮秀气的大眼睛，仿佛要跟两颗泪珠那样夺眶而出。她粉颈低垂，就跟异教画和基督教画中所有的女子一样。她这时的姿态当然是
她惯常的姿态，但她也深深知道这个姿态是适合于当时的场合的，而她也注意着别忘了摆出这样一副姿态；她似乎需要竭尽全力来保持面部的位置，仿佛有一股看不
见的力量 把
它吸引到斯万那边去。当她不由自主地把她的脸迎向斯万的双唇时，斯万用双手把它捧住，保持一段距离。他要让奥黛特有时间来回味一下她久已追求的梦想，来亲
眼看到它的实现，就好象人们邀请受奖的孩子的母亲，亲眼看看她钟爱的孩子的成就似的。也许斯万自己还有意要好好最后一次，凝视一下他迄今还没有占有，甚至
还没有吻过的奥黛特的脸，就好象是一个人在离别一个地方时，要好好看一下他就要永远离开的那个景色一样。”
这段描写挺醉人的，不是吗？！都他妈的劳伦斯的查泰来夫人了。
然而，就在这么一段让人心醉神迷的风花雪月之后，面黄肌瘦的斯万突然间发现，爱情其实并不能弥补他的孤独和空虚的心灵，他和奥黛特之间发生的，其实就是一段荒诞的爱情，是一个错位。——是性把他们连接在了一起。这让虚弱的斯万大吃一惊：然而，他就像一个深陷毒品折磨的瘾君子一样，不可自拔了。他想：我怎么居然会爱上一个比我的阶层低贱许多的女人呢？！有没有搞错？！
从这一点来看，东西方的生存价值观念，其实只有一步之遥。大家比较一下李甲和杜十娘的故事，还有李渔的《无声戏．人宿妓穷鬼诉嫖冤》中，说的某公子和茎娘的事就知道了。妓女提供给男人的，绝对不是爱情，而是性。在性面前，男人们永远是长不大的，尽管他们老是想要长大。
不过，斯万的痛苦还不止于此。他爱上村村袅袅的奥黛特一段日子之后，他忽然发现，他与她完全就是两种人。如果不是“妓女”这个诱人的职业的吸引，斯万是根本
不会“爱”上奥黛特的。这也正是男人下贱的地方：他们喜欢堕落。男人们在骨子里都喜欢放荡的女人，这一点大家可以扪心自问。但是，一经跟奥黛特缠绵起来
时，斯万就又深陷于她的怀中，“爱”到难以自拔了。他明知不能这样做，可还是疯狂地爱着她。
更让斯万痛苦不堪的是，他曾经疯狂地追求过的那个女人，最后不但没有给他带来预想中的快乐，还把他的所有后路都给堵死了。他曾经所在的那个上流社会，根本就
不能容纳一个跟妓女有过狂热的性接触的人，更何况他不理智地把她娶了回来！但是，深陷爱情漩涡中的斯万想要全身而退又谈何容易？！爱情不是做买卖，可以讨
价还价，甚至退货的。斯万被爱情折磨着，像被病魔折磨着一样，却又无力离开奥黛特而去，最终将自己的一生都毁了。爱情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勾当。
所谓玩火者自焚，斯万的精神快要崩溃了。他终于尝到了爱情的苦果。
在电影中，最后有一段斯万和阿兰．德龙一起漫步在大街上的画面。阿兰．德龙望着大街上刚刚问世不久的汽车说：这年头，这种古里古怪的车子越来越多了。我在想，哪天我回国，看到四处肉欲横流的景象，说不定也会说上一句：这年头，大街上这种古里古怪的女人越来越多了！啊哈。
秦无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