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独上西楼(九十四)抛弃
无言独上西楼 (九十四)抛弃
冷家被抄后,冷国庆就再没回过家。他一直跟着同学们忙里忙外,但是他明显感觉到人家并没有把他当作自己人。
有人调侃他:“你那个国庆既然不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庆,你是不是应该改个名字啊?” 国庆想了想:“那我改成‘爱国’吧”。“爱国?冷爱国?人家都是热爱祖国,你怎么是冷爱国呢?”此话引起了一阵哄笑声。
冷国庆觉得自己倒霉透了,无论是名字还是姓氏,无一不在跟自己过不去。看来自己真的是投错了胎,起码是生错了日子。
他积极地投身到革命中去。但是打人这种事情他说什么也下不去手。学校有些同学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冷酷无情。不要说打人,就是杀人大概也不会有任何的犹豫。冷国庆深深体会到了自己跟他们的不同。他认为是自己在剥削阶级家庭生活的太久,阶级立场和阶级感情不同。他需要进一步的改造。
没过多久,学生头目找他谈话,告诉他其实抄冷家的原因并不是他揭发的结果。北京市房管局将所有经租房主的名单交给了红卫兵组织,他们的任务是挨家查抄,收缴经租房主的房契,并通知他们以后不再发给他们那30%的租金。这是革命的一部分。
由于1958年实现了全国农村人民公社化,在收缴了经租房,停发了定息之后,中华人民共和国在1966年那个火热的季节里实现了所有生产资产公有化。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中华大地上,共产党领导着中华民族彻底消灭了私有制。
“你揭发你母亲的行动对组织来说最重要的是找出你母亲藏东西的地方。但是我们没发现金银财宝,连房契都少了好几份。不是你母亲太狡猾,就是你对革命没有诚意,提前通知了她!”头头找国庆谈了话。
“这怎么可能?我当然不会先揭发她,再去通知她。”国庆觉得这简直是匪夷所思,有口难辩。
“不管你是不是通知了张奎云,她一定是有所准备了。总之我们没有抄出她财产的全部,组织对你很失望。”
这番对话对冷国庆来说不啻是兜头浇了下来的一盆冷水。原来自己都是瞎忙和,人家早就打算抄他的家了。现在可好,自己还担了一个通风报信的嫌疑。
如今家也回不去了。他曾经给姐姐尚兰打过一个电话,刚刚报上自己的名字,尚兰就开始骂人。在他的记忆里,姐姐是温文尔雅,和风细雨的。没想到如今连她都对自己如此咬牙切齿的憎恨,可想母亲会是什么样子。学校的红卫兵们开始对他爱答不理。并不是每一个食堂都接待他这样的北京学生,所以他白天跟着外地串联来的学生饥一顿,饱一顿地混饭吃。晚上睡在教室的课桌上。天气渐渐地凉了,但是他依旧只有那身馊臭的单衣。他感觉自己被革命抛弃了。如今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1966年下半年开始,全国各地的革命小将开始了大规模的串联活动。这给了冷国庆一个很好的机会。他厚着脸皮要求加入串联的队伍。最后组织开恩,允许他加入,但是他只能参加徒步串联。他们计划从北京徒步到湖南湘潭,去主席家乡去朝圣。
冷国庆两手空空,也没有铺盖。无奈,他只能回家去取钱,粮票,衣服和被子。
走进家门,看见只有侄子冷俊一个人在家,国庆稍稍松了一口气。九岁的侄子见了他就像见了鬼。一路逃出家门。环顾四周,冷国庆感觉家里的变化是巨大的。父亲的书房几乎只剩下了几只简单的桌椅板凳。过去墙上的字画,家具上的摆设一概不见了。有些上好的红木家具都消失了。这个家显得空空荡荡的。
翻遍了家里所有的抽屉,柜子,冷国庆没找到一毛钱或一斤粮票。他很沮丧,最后只好拿了一些自己的衣服和被褥回了学校。
冷太太每天把仅有的一些钞票,粮票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她不敢贸然去厕所取出存折。就算拿了存折,她也不敢去银行取钱。儿子尚生和女儿尚兰从自己的积蓄中拿出一部分给了母亲。这是奎云和九岁的孙子的活命钱。
房管局的人来了几次。他们强调冷家的房契没有全部上交,还差了好几份。“红卫兵小将们把我的家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搜遍了,就差扒墙揭瓦了。他们拿走了几份房契我也不知道,没人让我过目,也没人让我签收。谁知道少的那几份房契是怎么回事?要不然您就劳驾自己再搜搜?”奎云貌似温顺,话里有话地告诉来人。
房管局的人见几次都问不出个结果,也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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