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续忆》:第十章:我与笔友的故事 (一)
《山居续忆》
第十章
我与笔友的故事
徐家祯
(一)
我妹妹与同学葛正言在我房间里
(打字机下铺的就是英国笔友送我的小桌布,
上有反核武器图案,
书橱上方是比利时笔友送我的一张版画)
在《南澳散记》(注 1)的〈买唱片〉和〈买书〉两篇散文中,我都提起 过以前收集邮票和明信片的事,还讲到我曾与不少国家的朋友通过信,交过朋 友,交换过邮票和明信片。但是,因为上述两文都各有主要题材,我不能将有 关笔友的题目充分引申、发挥,所以只能在此另立题目详述了。
我已忘记究竟是甚么因素促使我开始与国外朋友通信的。现在再回顾推 测起来,第一个原因当然是好奇 —— 想通过通信打开一个窗口,了解外界;第 二个原因则是借此机会练习外语;第三个原因才是收集邮票、明信片等等。记得,我第一次听到可以交国际笔友这件事,大约还是在初中一年级时。我那时 学了一年俄文,中苏正在“渡蜜月”时期,老师鼓励学生交苏联朋友,我也想找 一个苏联朋友可以通通信,可惜一直未得机会。后来学校中改学英文,中苏关 系也不如五十年代热络,于是找苏联笔友的事就搁了下来。
妹妹与同学葛正言在我房间沙发上看我笔友寄给我的明信片和邮票
在五十年代后期,我记得还看过一部叫《四海之内皆兄弟》的电影,似 乎是西德拍的。讲有人在船上得了急病,急需某种药物,只得用无线电话呼救。 呼救信号被一位年轻的西德业余无线电爱好者收到,他再将这信号传下去,就 这样,一天之内传了好几个国家的业余无线电爱好者,最后终于及时将药物用 飞机送到船上。我印象最深的是电影里讲到的那位西德青年业余无线电爱好者, 他不但有一辆摩托车,而且自己房里还有一台小无线电台,可跟世界各地朋友 通话。我看了电影羡慕不已,至今仍记忆犹新。
羡慕归羡慕,可是我第一次找到一位笔友却要到五九或六 0 年我念大学 的时候。那时,我们大学有一个外文报刊阅览室,内有上百种各式各样专业或 一般的报纸杂志,大部份来自苏联及东欧国家,也有来自美国及西欧的专业杂 志。一有空,我与好友夏君常常同去翻阅画报。后来。中国与苏联集团国家的 关系越来越坏,国内对国外文化宣传的控制也越来越严,于是那个阅览室中陈列的外文报刊也就越来越少。最后,终于限定只有外文系的师生才能入内阅读 了。但这是后话,与本题关系不大。
在我们尚可入内的时候,我发现众多的东欧画报中有一本英文的罗马尼 亚画报叫《雷达》(Radar)—— 我倒很好奇地想知道,这本画报现在是否还 存在? —— 除介绍罗马尼亚情况外,还有很大篇幅是用来刊登读者来信的,有 的还登有照片。信的内容大致只是介绍写信人本人的年龄、职业及其爱好,并 提出希望与别国朋友通信而已。写信去的大多是年轻人,全世界的都有。终于, 有一次,我拣了一位年龄与我相仿的英国工人,写了一封信去。不久,使我喜 出望外的是,我真的收到了第一封海外来信。于是,就这样,我开始了与世界 的交流。
我至今记得很清楚,我的第一位笔友是怎样的人。他那时廿一岁,比我 大两岁多,是英格兰北部一个煤矿的工人。他告诉我,他父亲是飞行员,二次 大战中牺牲了。他那时跟母亲同住,似乎并无兄弟姐妹。最有趣的是他告诉我 他是英国共产党员,而且还是一个支部的书记。那时的我,不但不是党员,连 共青团员都不是,而且又出身于反革命、资本家家中。可是,英国的年轻共产 党书记与中国的资本家儿子倒也亲亲蜜蜜地通了约有半年的信。
那时,一封信从中国到英国,航空、单程需要八至十天,因此,收到信 后,马上回覆的话,大约要三周左右才能交换一次信件。我们都是很忠实、热 情的朋友,几乎每次都不拖回信,所以我后来可以很准确地推断何时可收到他 的来信了。除了信件来往,我也寄过一些明信片及中国纪念品给他。他则寄给 我过一小包各式徽章,其中还有一枚英国皇家空军的鹰形帽徽,不知是否他父 亲的遗物。在同一包裹中还有一块雪白的小桌布,布上印着一只鸽子,一根绿 色的橄榄枝,还有一个黑色的圆圈,中间有个叉形的线条,像个汽车方向盘。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反对原子武器的标记。这块布,我一直当桌布,铺在 我以前房里放我的那台西德小手提打字机的桌子上。“文革”抄家,那块奇形怪 状的外国布竟然没有让红卫兵拿去,后来全家“扫地出门”,那块桌布又被我用 作包袱布夹带了出来,一直没有丢失,倒也是一个小小的奇迹。
我与那位英国笔友就这样通了半年多信。一天,我收到他一封信,信中 最后说:“昨天晚上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我下次信中再告诉你那是什么事。” 可是,自此之后,我就一直再也没有收到他的任何信件。我还是单方面给他发 了几封信,但都石沉大海,毫无回音。我始终推测,他最后那封信中所说的“可 怕的事”是甚么呢?被捕了?煤矿失事了?......在半年中,他从未寄过一张自己或家庭的照片来给我,所以我至今不知道我的第一位笔友究竟长得怎样。我也 忘记了我是否曾将自己的照片寄给他了。“文革”中间,我丢失了笔友的所有信 件及地址,所以,我连他的名字及当时的地址都无法找到。否则的话,即使已 经事隔将近卅年,我仍想去信弄个水落石出: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 究竞为什么突然中断了与我的通信?
注 1: 关于我的散文集《南澳散记》,请参见本书第 1 章〈外公外婆及其他〉第 2 节“高半城”注 1。
笔友送我的邮票和明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