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农民,来,一起上楼
一个叫马孔多的村庄,被飓风卷走,我以为这只是文学作品里的事情,只发生在《百年孤独》里。我们位于鲁西南的马庄,被一阵上楼风给裹挟,所有房屋,纷纷坍倒于挖掘机推土机的轰鸣声中,残砖断瓦破铜烂铁覆盖住了村庄所有的庭院,这些腾出来的土地将来用于干什么,谁的心中都不清楚,大家只是像木偶,像落叶,风往哪吹就往哪走。从此,马庄只能活在记忆里。
马庄是山东无数个村庄之一,马庄算是幸运的。我的亲人朋友父老乡亲在别处租住了几个月后,每家上交了十几万的差价,简单装修一下,算是住进了楼房,小时候学的课文中描述的好生活——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终于实现了。但是我知道,这种楼房的质量令人担忧,才搬进去几天就发现漏雨渗水的现象,质量远远比不上商品房。只能祈求天下岁月静好,千万别来地震龙卷风洪涝灾害。
且不说干了一辈子农活的老农民上了楼房有多不方便,且不说因为没了养殖家畜的院落少了多少收入,且不说本来就蛮沉重的生活又因新的债务增添了多少压力,只想问问,这些只干了一辈子农活的人未来出路在哪里?土地流转了,生息了几代人的院落消失了,辛苦爬上楼房上之后,灵魂却焦躁了,该如何生存?
马庄的人是幸运的,至少他们有房子可住。
上楼风愈演愈烈,整个泰山脚下,整个黄河下游,整个齐鲁大地,都受到了这股风的猛烈吹拂。马庄以外的无数个山东的村庄,有的比马庄还幸运,享受更多政策的惠顾。可是仍有很有受到更多的不公。
有些村庄几年前就被铲平了,村民们租住在各处,等待交差价之后的楼房,有的等了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不见动静,如今八年过去了,仍还在租房子,有些老人在等待中去世了,有些孩子在等待中出生了。他们的房子像卡夫卡的城堡一样,无论如何都不可靠近不可得。当初房子被拆时他们得到的诺言,像一个久远的屁,消失在山东阴暗的裤裆里;更像一个从未被书写过的历史文件,早已不算数。他们只能在出租房里永远等待下去,也许第二天就分到新房,也许等到来生,谁知道呢?但是个子高大的山东人有的是耐性。
在山东一些偏远地区,人们刚习惯上厕所用卫生纸不再用苞米皮,那样贫穷落后的村庄也被上楼风给吹到了,那些年久失修的房屋在风中呜呜,那些晾在院中的破烂衣服在风中摇摆,他们新的楼房规划还没有制定,执行的人就将村庄夷为平地。只是为了迎合这股风,只是为了在风中好好表现自己,以期望将来有升迁发财致富的机会。至于父老乡亲们的实际生活和艰难困苦,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列,只要自己顺风顺水,哪怕别人洪水滔天油锅煎熬。
还有一些分了房子却交不起差价的老农民,因失去劳动能力,银行不给贷款,亲戚朋友处也借不来钱,自己的积蓄连给自己看病都不够,也租不起房,那该怎么办?毫无办法,只好在风中哭泣之后,在残砖断瓦处临时搭建一个铁皮屋,或者用玉米秸搭建一个窝棚。在这块土地上辛苦耕作了一辈子,汗水在沟壑里洒了又洒,皮肤被日头一次又一次地晒破,腰都弯成了一张弓,终于迎来了一辈子勤劳的结果,住窝棚。
山东人大都人高马大,完全有能力抵御任何的风雪,成为响当当的真正的汉子,但是风来的时候,他们喜欢顺着风,雪来的时候,他们喜欢任雪覆盖,雨来的时候他们宁可淋成落汤鸡。从来不想一想,这风合不合理,这雪是否下在了六月,这雨是否造成了洪涝。不管风强雪猛雨大,他们都只会逆来顺受,七尺八尺的男儿,懦弱得很,说跪就跪下了。
当然,这当中也包括我,虽然个头不够高,但是懦弱胆怯的程度,一点不比他们低。
虽然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还是为那些没了家园且不能上楼的山东老农民感到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