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奈儿的幽香
闺蜜的母亲高龄96了,初次见到老人家,是四十多年前,跟那个年代的普通中年妇女一样,短发,一身蓝,走在人群中,没有人会回头看她一眼。
闺蜜的母亲在大学图书馆工作,我去那里借书,才知道她毕业于圣约翰大学,英文非常好,在图书馆主管外文资料。几次近距离接触后,觉得她有一种特殊的美,白净的脸,端正的五官,和蔼可亲的为人态度,谦和内敛的处事作风,举手投足自带“贵气”。这种从里往外散发出来的优雅之气,虽然经过了N次的政治运动和“无产阶级化”,依旧在那里,无法磨灭。
之后不久,我出国了,难得见到她母亲了,但因为跟闺蜜联系频繁,常会谈及到她母亲,所以对老太太的情况还算了解。老太太,跟所有的退休老人一样,忙家务,马大嫂(买汰烧),日子过得很节俭。
二十多年前,闺蜜决定买车。那时在上海买车的人不像现在这么普遍,中年女性买车的更少。我觉得,在上海开车,道路拥挤,十分吓人,劝她别买了,买车和养车的钱,足够坐一辈子出租车了,再说,上海停车多麻烦啊。
闺蜜说:你说的都没错,可是,我总不能不如我外婆我妈妈吧?她们都会开车,我不会,太没面子了。
闺蜜,很低调的,交往多年,从未听她提过显赫的身世。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出生的外婆会开车?二十年代出生的母亲也会开车?那时,富人家的太太小姐,坐坐车夫开的车已相当风光,自己开车的女性,那是多么前卫多么独立啊!
湾区有一位我的大学老师,名人之后,每次见面都十分关切闺蜜母亲的近况。从他那儿得知,闺蜜的外公解放前是高官,技术专家,不问政治,跟名人家是世交。闺蜜的外公外婆住在上海西区气派的大洋房里。解放后,新政府需要外公丰富的专业知识,邀请外公北上,去国务院下面的一个部担任了副部长。
闺蜜的母亲留在了上海,后来嫁给了远洋轮的船长,结婚生子。因着丈夫常年在外,母亲一个人挑起培育儿女的重担,柴米油盐,家长里短,过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生活。
几年前,闺蜜的父亲去世了,老太太跟儿子住在一起,媳妇是个斤斤计较,没有教养的粗人,所有的不称心都转化为恶毒的语言,肆意发泄。老太太小心谨慎,处处忍让,为的是维持和平的局面。闺蜜每每说起,深叹母亲的不易,曾经的千金小姐,老了竟然被如此粗俗的媳妇欺负。
前两年,在老太太的一再要求下,终于进了养老院。老太太进去后,心情舒畅,其他老人都爱跟她交朋友,护理人员也很喜欢她,夸她特别善解人意,为人着想,从不挑剔。
前几天,老太太要过96岁的生日了,闺密苦思冥想,不知该为母亲买一份什么样的生日礼物。衣服?在养老院穿不上;食品?吃不了那么多;钱?母亲已经不能自己上街买东西了。
想着想着,想到了以前,父亲从国外归来,总是为母亲带一瓶香奈儿香水。母亲喜欢喷一点儿,幽幽的暗香,淡淡的优雅,这就是母亲。经过了洪水猛兽般的革命和没完没了的思想改造,香奈儿香水的幽香,是往日时光留下的一丝痕迹。
闺蜜告诉我,她去八佰伴为母亲买了一瓶香奈儿香水,郑重地送到母亲手里。
老太太,穿着朴素柔软的旧衣裤,打开瓶盖,闻了一下:谢谢你,我就喜欢这种香味,以后,我每天喷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