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舍离的纠结
国庆节长周末,居住地的景点人潮滚滚,懒得去轧闹猛,在家笃悠悠地断舍离。这次把目光锁定在我的作坊,后来沦落为储物间,更确切地说是垃圾桶的前一站。
储物间有200来尺,独立位于后院,前几年修房子,把这间屋子的三面窗户都换了,里外墙修补粉刷一新,装上了线条简洁的顶灯,看上去明亮舒适,于是,想把它改造成作坊(studio)。这个词那么一放,自己都觉得挺像回事的。英文里,画家作家雕塑家,还有能工巧匠,才有作坊。我也曾想用个斋、轩、居、庐之类的高雅中国称号,可这些字让我联想到的,是独具匠心、古朴典雅的中国古建筑。后院这个方方正正的建筑,实在配不上高雅美丽的称号,加之本人又不通琴棋书画,不够风雅,还是叫作坊吧(做工的地方)。
我把桌子和两个书架放进了屋子,考虑墙上是不是该挂几幅书画,增添点文化情调。正举棋不定呢,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趁虚而入了。有高高的储物架,上面渐渐堆满了储物盒;有铁质的文件柜,不同年代认为该保留的纸片不断填入进去;书架上用过的教科书和不怎么爱看的书也多了起来;后来可用可扔的旧椅子、大号青白瓷的花盆、家里理工女的新自行车、还有众多“备而不用”的新新旧旧的东西,无声无息地蚕食了屋子二分之一的领地。
“作坊”自然也被我抛到了脑后,想过要清理,却一拖再拖。周末,我带着回收桶、大塑料袋和纸板箱,雄心万丈地开始了断舍离行动。
旧椅子和小家具一概捐给为穷人盖房的慈善组织:Habitat for Humanity,如此一来,房间顿时空出了一大块。
然后清理书架,那些《统计学》《心理学研究方法》《心理语言学》等,不少是80年代留下的教科书,当时就读得头昏脑胀,之后再无兴趣看一眼,却让这些书默默承受了三十年的光照尘埃。我把它们扔进了回收桶,那个爽啊,哗啦啦地,书架空出了一格。接下来,是语法书、字典、语言教材,本想也都扔了,可它们毕竟伴我走过了几十年。拿下来,又放回去,突然有了主意,可以送给正在编写教材的同事,把它们整齐地码进纸板箱,给同事发了微信,为它们找到了新家。还有些英文小说、种花指南、菜谱等,归纳到了一旁,哪天散步,塞到我们街区的“迷你图书馆”里去,或许有人能从中找到一点乐趣。
下一步,清理文件柜里不同年代的“重要文件”。先看“黑材料”,那是在职场遇到的麻烦事和麻烦人,遇到麻烦,难免神经兮兮,生怕有人来算变天账,就把原材料拷贝一份备案,为了寻找方便,一概放入黑色的文件夹。这些曾让我心神不宁的麻烦,隔开多年去看,早被岁月吹得七零八落,一地鸡毛,随风而散了。不由想起了老同事的智慧之言,今天令人头疼的事和人,三年以后你还想得起来吗?人到老年的一个好处是,别说三年了,三个月,甚至三个星期,就忘得干干净净的了。我毫不犹豫地把黑色文件夹全扔了。扔了之后才想到,或许是绝好的故事素材,便又从回收桶里找回几个特别奇葩的案例。
其他颜色的文件夹里有试题、教材、练习、做过的报告、工作总结等等。被我“夯不郎当”全扔了(上海话:扔得干干净净)。文件柜空出了一个大抽屉。
我环顾四周,颇有成就感。速战速决是因为我不再珍惜这些东西了,时间非常奇妙,能改变我们的眼光和心态。有些断舍离的决定,可以放一放,因为还需要时间。
在一个红色的盒子里,是北京朋友送的奥运会茶具,她不远万里背到美国,我却随手一塞。要不是整理东西,几乎都忘了有这么一套茶具。我看着红红火火的茶壶茶杯,不知如何处理,捐出去,有点儿不舍,那是朋友的心意。留下,估计也不会用。我把茶具放回物架,这个难题就留给时间去解决吧。
在另一个盒子里,看到了闺蜜三十多年前,从西班牙给我带来的木质拼板,拼板的色彩依旧鲜艳,服帖地嵌入细巧的红色木盒,木盒上有金色的小搭扣。闺蜜当年说:拼版是手工描绘的,我特意买了两副,你一副,我一副。这样的礼物,怎么被我藏了起来?赶紧拿出来玩,回忆一下我们三十多年一路走来的情谊。
在文件柜的角落里,躺着一把小小的折叠纸扇,打开一看,就想起了她,我的一个美国学生。她来读研以前,花了八九年时间在亚洲列国游学,中文非常好,足以担当正规场合的中英口译。毕业后,她满怀热情地去外交部申请工作,却被告知,由于她在中国时间太长,接触过的中国人太多,美国政府无法调查那些人的背景,不能雇用她。学生一怒之下离开美国,去了北京,成了中国官方杂志的资深英文编辑。临行前,断舍离,给我送来了一堆她精心挑选的老物件,其中有这把写满日文的小扇子,有银质的拆封刀、丝绸的餐垫、薄如蚕翼的米纸。我曾带着小巧的扇子去各国出差,有些地方没有空调,扇子给我带来了清风。后来换了工作,许久不去国外出差了,扇子竟莫名其妙地躲到了角落里。我重拾扇子,把它带回到卧室的小抽屉,那里有旅行专用的护照封和防盗钱包。
半天的断舍离,回收桶装了半桶。还整理出两箱的杂物,可以捐给Goodwill 。长周末过去了,我还沉浸在断舍离的可喜成就中,邮递员送来了一个包裹,那是老同事美智子寄来的。美智子新近丧子(见我的旧文:朋友唯一的儿子去世了),前几天在电话上与她聊天,她正在物色提供辅助生活(assisted living)的老人院,由于中风留下了后遗症,她行动不便,而她先生也80岁了,护理她越来越困难。
打开包裹,筷子和筷子架的礼盒。是放久了的新东西,礼盒的盖子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看来,美智子也在断舍离。我给美智子写信:今天用了你精细的筷子和五彩的筷子架,感受着你的美意和友情。因为有了朋友,生活是美丽和欢愉的。
后记:刚写完博文,美智子的信来了。她找到了合适的养老院,60多套公寓,60多名工作人员,包括两名专职护士。养老院提供一日三餐和其他生活服务,组织老人参加运动、康复和社交活动。美智子的公寓一室一厅,带一个小小的庭院。她说:搬家很花时间,我只有一只手可动,心也不能闲着,带走什么,捐掉什么,扔掉什么?最后决定,我先去养老院,让拉瑞(她丈夫)腾出手来,专心一意出售财产(estate sale)和房子,处理完了我们再相聚。
放下信,有了紧迫感,迟早的事儿,继续断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