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再来:投稿《收获》征文
前两个星期,《收获》杂志以“心动一刻,我跟《收获》的故事”为主题征文。我看到通知时,离截稿日只差三天了,匆匆动笔写了一篇小文。前两天,朋友从微信转来衔接,小文中选了。在此,跟大家分享一下我跟《收获》的故事,或许热衷文学创作的作者会有些兴趣。
题目:收到了《收获》的来信
《收获》,仰慕多年,然而直到八十年代中期,才有机会断断续续读了几期。那时,在美国读博,学业谋生繁忙,有一阵子课余身兼三职,其中之一是在大学图书馆四楼的馆长办公室整理数据,五楼是东亚图书馆。休息时间一到,赶紧上五楼,直奔期刊区,为的是看《收获》,无意中就上瘾了。期刊不外借,阅读是碎片型的,不过瘾,但也戒不掉了。
之后,埋头立命安身,抬起头来,已是九十年代初了。任教的研究生院不大,东亚语言的藏书少得可怜,只订了一本中国文学杂志 ——《收获》。得知过期杂志可以外借,十二分欣喜。图书馆存了六七年的旧刊,拢共三四十本,每次去,我都把双肩书包塞满。接下的几周里,伙食质量明显下降,睡眠时间严重不足,一本连一本,通宵达旦。
我天性粗疏,在粗砺的环境和粗放的文化中长大,来美国后,更是急追猛赶,看起书来,一目十行,囫囵吞枣,别说作家们苦心营造的气氛意境和深奥玄妙,就是故事细节,也看得丢三落四。回想起来,惭愧,遗憾。
可是,这种密集式阅读,尤其是限于一个领域的大量阅读,虽然粗糙,竟产生了意想不到的结果。即使是只看了些皮毛,却也领略了多样的叙事方式,各种题材,特色不一的语言。阅读偶尔还被感动的泪水打断,插入了思考的瞬间。
当时,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幸运,这些都是《收获》从众多作品中精心筛选出来的佳作。有位在中国作协工作过的同事说,《收获》这样的头牌文学杂志,收到的稿件是一麻袋一麻袋的,从中挑出寥寥几篇,编辑的努力和辛苦不可言喻。细想,正是编辑老师深厚的文学知识,不凡的艺术审美,严谨的评审鉴定,让我得以坐享其成,通过《收获》这条捷径,一下子接触到大量的优秀文学作品。
要说《收获》带来的心动,岂止一刻?不少作品,一遍读后,意犹未尽。王朔的《动物凶猛》,生命力勃发的语言和人物,勾起了青春骚动期的回忆。有一帮我熟悉的初中男生,曾经个个都是遐想军团的空谈将领,亢奋愚妄,指点江山。然而,那只是假象,是他们逃脱腥风血雨的虚幻一刻。
余华的《活着》,初看时,心情松弛,顺着流畅简洁优美的文字,跟着故事缓缓前行,不知不觉中,心里渐生不安,在深长的叹息和无言的哀伤中,走到了故事的尽头。生存,在苦难岁月里,不过是无助的孤独的蠕动。文字,依旧流畅,简洁、优美,吸引我回头去读第二遍。
《在我的背上》和《阿冰顿广场》,因是老同学彭小莲的作品,自然看得仔细。知根知底的缘故,她作品中的场景人物历史事件,以及她的叙述方式,引起阵阵共鸣。读罢思绪万千,朦胧中,竟也有了诉说的欲望。
上完了“《收获》密集阅读课”,心痒痒,手痒痒,开始用大白话把身边的故事写出来。九十年代上半期,恰逢大家对国外的事兴趣浓厚,投稿成功,在《上海小说》连续发了两篇通俗小说,无知无畏的我,大受鼓舞,试着用别的方式去讲故事。接下来写的是一个人的内心世界,主人公经历了两种文化的撞击,重新思考人生的意义,在疏离感中苦苦挣扎。这篇,我觉着不是通俗小说,当时手边只有《收获》的地址,便粗率莽撞地把稿件装进大信封,寄往上海巨鹿路675号,联系地址写了母亲的住所。
几个月后,1994年暑期回沪探亲,下楼打开邮箱,牛皮纸的信封,右下方印着五个红字:《收获》编辑部。我迫不及待地打开,薄薄的两张信纸,写得密密麻麻,是李XX老师的来信,看了几行,心跳加速,快活得如痴如醉。她说,故事的主人公基本站住了,但是作品有不少地方需要修改。她把一些交待得不够清楚的地方,需要补充的细节,某个人物薄弱的一面,一一列出。同时,还对语言提出了中肯的意见,我那时盲目追酷,一味调侃,她及时提醒,千万要拿捏好分寸。
这封信,以及后来关于其他稿件的信,我读了多次。每次读,都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收获》对作品的严谨态度,对作者的尊重,对新手慷慨的帮助。李老师的信我一直珍藏着,她的文字记录了《收获》对我的宽容、鼓励和支持。每每念到她不厌其烦地启发我,如何把人物塑造得更饱满更真实,一遍又一遍阅读我的修改稿(有的修改了不止一次),一丝不苟地给我写审稿意见,心里便满蕴着感激和崇敬。
为了写这篇小文,又找出旧信,隔了二十多年再读,毫无过时之感。作者读者编辑,来了,去了,但是《收获》高水平的艺术格调和“以人为本”的人文精神一直在那里。每次跟《收获》讨论作品,都是精神的飨宴,促动我去思考,如何把芸芸众生追求尊严、价值、自由、善良的故事,说得更贴切,更可信,更丰满。
近年来,难得回上海了。回去,还是会去巨鹿路走一走,从外边看一眼675号,回忆起当年文稿如山的编辑办公室,以及我走上楼梯时的仰慕和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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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记:树老根多,人老话多,如想在某一方面有所建树,就得曲不离口,拳不离手,坚持,再坚持,千万别象我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非常不可取。虽有客观原因(借口),但主要怪自己没有坚持。二十多年来,中文一路下滑,现在别说给《收获》连写三个中篇了,写一千多字的征文,也写得磕磕巴巴。
不过,套用通俗的励志歌,“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这不,我得坚持给文学城和公众号打打字,找回一点中文的感觉。就像一名渔夫,为了鱼,首先得每天出海打鱼,不打鱼的话,肯定是见不到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