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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左教条要不得:哈佛教授对战“取消文化”

极左教条要不得:哈佛教授对战“取消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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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意识形态的两极分化日益严重,在反对极右思潮的同时,也需要反对极左思潮。暴民冲击国会大厦,执法机关可以处理。但是网络暴民,思想上的过激,则更需要每个人的思考、反思和自敛。不难发现,教条主义的“政治正确”让言论自由面临危机,除了一些极左分子,多数的美国人讨厌过激的言论举措,比如“取消文化”(cancel culture)。

什么是“取消文化”?

近年来,美国文化界常有名人遭极左网民围剿的事件。在谴责好莱坞电影的主角"过白"的当口,著名女演员斯嘉丽约翰逊说,作为一名演员,她应该被允许扮演任何人、任何种族的人、甚至一棵树、一只动物。表演是她的职业,这是职业对演员的要求。

一席话引来激进派的围剿,有人说她白人至上,无视有色人种演员缺乏表演机会。由于约翰逊曾经扮演过一名变性人,有人以此作为好莱坞种族主义和文化歧视的铁证。他们认为,只有当变性人的角色由变性人扮演,非裔由非裔扮演,亚裔由亚裔扮演,依此类推,好莱坞才实现了多元化。

英国有一名研究人员上诉,由于她多次推文说“改变性别是不可能的”,而遭英国某智囊团解聘。法院审理后,没有在推文和解聘之间发现因果关系,判决她败诉。《哈利·波特》的作者J.K.罗琳为这名研究人员打抱不平,就此陷入同性恋者变性者的围攻,被贴上仇视变性人的标签。有人扬言,从今往后再也不读她的作品。

这种现象被称为“取消文化”。“取消”一个人的说法来自1991年的一部影片《纽杰克市》(New Jack City)。影片中黑帮头目的女友,因受不了他造成的血腥而痛哭,激怒了黑帮头目,“把这狗婆娘给休(cancel)了,老子再去买一个。”

取消文化跟冲击国会大厦,文革中打砸抢差不多,基于暴民心态,靠着人多势众,打一场群众战争。如果某位公众人物或某个企业的言论触犯了这些人心目中绝对的“正义”,这个人或这个团体就会被抵制封杀。

关于言论自由的公开信

还记得2020年7月7日,在美国著名人文杂志《哈泼斯》(Harper’s)网站发布的《正义与公开辩论》的公开信吗?这封信由153名著名作家、学者、新闻人、以及来自哈佛、耶鲁、普林斯顿等美国一流大学的教授共同签署,其中包括思想界重量级人物哈佛大学的斯蒂芬·平克(Steven Pinker)。

之所以要特别提到平克教授,是因为他被卷入另外一封公开信,一封鲜为人知的公开信。

言论自由面临的两种威胁

《哈泼斯》公开信不长,500多字,简论了言论自由面临的两种威胁。

一种威胁来自“非自由民主”状态(亦称“部分民主”)。意思是,公民虽然参加了选举,但是由于政治不透明,缺乏公开辩论,不容忍意见分歧,民主蜕变为“部分民主”,社会变得不开放不自由。公开信没有举具体例子,但是提到总统是“非自由民主”的强大同盟,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另一种威胁来自不容忍异见。这一威胁是《哈泼斯》公开信的焦点。公开信没有过多批评右派,而是把注意力放在美国左派内部的激进派,试图规劝这些人迷途知返。公开信指出,激进派排斥、禁止不同观点,用简单的教条,去解释复杂的问题,并且羞辱、排斥提出异见的人。

激进派把“正义“和“自由”对立起来,以自己的正义观为标准,禁止任何“不正义”或“不够正义”的意见,甚至呼吁惩罚报复提意见的人,带来了令人不安的结果,威胁了言论自由。譬如,为了怕损害企业形象,企业草率地严惩员工,而不是认真地进行改革;编辑因发表了有争议的文章被解聘;禁止记者报道某些话题;教授引用了某个文学作品被调查等等。

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使作家、艺术家、新闻人如履薄冰,生怕自己因为偏离了风行的正义观,而遭到排斥打击,甚至沦落到无法维持生计。为了逃避风险,他们把言论限制在安全范围内。然而,言论自由是民主社会的命脉,作家学者需要自由的空间去探索、创造、冒险。

社会各界的反响

《哈泼斯》公开信引起不少人的共鸣,因为在日常生活中,大家或多或少能感觉到忌讳的话题在不断增加。比方说,因为“男女平等”,就不能说有些工作更适合男性。因为要反对种族歧视,就不能议论某个种族内存在的特殊问题。特别是大规模的黑命攸关运动,更拉长了禁题的警戒线。言论自由生死攸关,挑战取消文化刻不容缓。

激进派对这封公开信表示不满。虽然这封信的联署者多为自由派精英,但激进派向精英发起了种种挑战,要么指控某签署者有错误言论;要么谴责精英这时候提出保护言论自由,分散了社会对黑命攸关运动的注意力;要么抱怨精英的虚伪,因为精英一贯享受言论自由,只有小人物才不敢说话。

保守派的反对意见不多,无非是对公开信批评了川普总统表示不满。当然,他们也很享受“坐山观虎斗”,冷嘲热讽左派内部的思想论争。

反对平克教授的公开信

2020年7月5日,500多名美国语言学协会会员联署了一封公开信,要求协会把平克从“杰出研究者”的名单中删除掉。

平克是谁?

他是哈佛大学教授,在心理学界和语言学界享有盛誉。他写了不少语言、思想、人性方面的畅销书,也是深受欢迎的演说家。

平克善于用浅显易懂的语言,把高深莫测的学问介绍给普通民众,经常受到媒体的采访,因此在美国的知名度比较高,他的推特号有60万人关注。

平克1979年毕业于哈佛大学,获实验心理学博士。之后在麻省理工学院做了博士后;去哈佛大学和斯坦福大学各任了一年助理教授;1982至2003年,任教于麻省理工学院;2003年迄今,任哈佛大学心理学系教授。

1994年,平克出版了《语言的本能》。这是一本语言学专著,学术书往往抽象枯燥,让非学术界读者难以理解,但是平克把高深神秘的学术争论写成了畅销书。

随后,他又出了多本更受欢迎的书,如《心灵的运作过程》、《白板:现代人性的否定》、《思想的内容:语言是进入人性的窗口》、《我们本性中更好的天使:暴力为何下降》、《现在的启蒙:理性、科学、人文主义和进步的案例》。

平克擅长用优美的语言、大量的信息、机智和幽默,与读者平等交谈,而不是居高临下给他们上课。他心目中的读者,是那些跟他一样聪明、好奇、见多识广、阅历丰富的、学术界以外的各行各业的人士。

平克为何成为取消文化的目标?

这封给美国语言学协会的公开信,指控平克淡化了社会不公的现实,从而压制了抗议性别歧视和种族歧视。在有色人种奋起反对种族主义的时候,平克引用了虚假的数据,对种族主义轻描淡写。因此,写信者强烈要求从“杰出研究者”名单中删除平克。

语言学协会拒绝这样做,理由是:控制会员的意见和言论不是协会的使命。

平克在其学术生涯中,发表过一些颇有争议的见解,特别引人注目的是两本书:一是《白板》,在书中平克勇敢探索了禁区话题,即人类的先天差异,包括非常敏感的性别差异和种族差异。二是《我们本性中更好的天使》(The Better Angels of Our Nature),书中说,“今天可能是人类这个物种生活在地球上最和平的时代。”平克在这本厚达832页的书中,引用了大量的统计数据来论证这一主题。这本书被誉为在过去十年中美国思想界最具影响力的三本书之一。另两本为托马斯·皮凯蒂(Thomas Piketty)的《二十一世纪的首都》(Capital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和丹尼尔·卡尼曼(Daniel Kahneman)的《思想:快与慢》(Thinking, Fast and Slow)。

按常理,写信者可以从平克的大量学术著作中找到一些“罪证”。奇怪的是,公开信引用的罪证来自平克近年来发布的几条推文。他被指控的三大错误是:

一.用谎言掩盖了警察暴力跟种族主义有关的事实。

证据是:2015年,平克推文说,警察没有不成比例地枪杀黑人。关键不在警察有种族主义的偏见,而在警察习惯了使用暴力。他的推文附带了《纽约时报》一篇报道的链接。那篇报道说,黑人遭到警察枪杀的次数之所以多,不是因为警官种族歧视,而是因为黑人与警官打交道的机率大大高出其他族群。每次与警察打交道都可能引发双方的过度反应,如肢体冲突、暴力升级等,黑人因此有更多的机会遭遇警察暴力。

二.使用了种族主义的语言。

在另几条推文中,平克建议大家去关注几位学者关于“城市犯罪和暴力”的研究。批评者认为,“城市”(urban)这个词带有隐蔽的种族主义。这可能因为在美国的一些城市中,贫民相对集中,而少数民族又在贫民中占了较大比例。有人就此把“城市犯罪率”解读为“少数民族犯罪率”。

三.美化了杀害黑人的人。

在《我们本性更好的天使》一书中,平克描述了七八十年代,城市的衰退和城市犯罪率的上升对美国文化的影响。其中提到一个例子:“温和的工程师伯纳德 格茨(Bernard Goetz)因为在纽约地铁中枪杀四名年轻的抢劫犯而成为民间英雄”。这四名抢劫犯都是非裔。

批评者抗议平克用“温和”这个词来描写格茨。据说, 格茨曾用带有歧视的语言谩骂过非裔和拉丁裔,可见他 不是温和的,而是敌视少数民族的。

声援平克

《纽约时报》《大西洋杂志》等报刊发表文章,批评第二封公开信对平克的不公。

在语言学者的交流平台上,也出现了反对的声音。有些学者碍于同行的面子,文质彬彬,批评这封信逻辑混乱, 文笔粗拙,言辞不切。

?逻辑混乱表现在,语言学协会是学术组织,平克能上“杰出研究者”的名单,是因为他的学术成就。要除名,必须证明他学术上没有成就,而不能用私人推特中的几条言论作为除名的理由。

至于使用“种族主义”的语言,显然是小题大做。城市一词是社会学、政治学、法律和犯罪学工作中常用的术语,不是种族主义语言。

更多的反对者一针见血地批评这封信缺乏理性,限制了言论自由。

他们对不容忍异见的状况感到愤慨。在一个学术组织里,要求惩罚一位杰出的学者,仅仅是因为他对George Floyd谋杀案的政见不够左倾吗?难道思想争论退化到呼叫反对种族主义和性别歧视的口号就够了吗?这完全抛弃了文明和常识。

这封信也体现了激进派试图“净化”思想,缩小言论和话题的范围,禁止他人发表不同意见。哈佛大学的博士后研究员亚当斯指出,这封信体现出来的是“愚昧和文化无知”。

芝加哥大学一名研究生说,这封信的重点不在平克,而在警告那些在学术界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不要去怀疑激进派的教条。他们要说的是:“就算你他妈的是平克又怎么样?如果你不同意我们的观点,你就滚蛋。”

语言学协会对这封信的回应十分理性:“包容和文明对学术研究至关重要。包容意味着听取(不一定接受)所有观点,包括某些值得反对的观点。”

平克批评取消文化

平克推文说,这封信是对取消文化的绝佳讽刺。为了取消他,有些人成了言论警察,浏览审查他的著作,以找到违反教条的词语,特别是形容词(比如“温和”)。这表明取消文化已经进入了颓废期。

身为哈佛大学的终身教授,平克的学术地位不会因此受到撼动。但是他觉得限制言论自由,打击异议的做法会威胁资历较浅的学者,使他们不敢说话。他强调,“我们都在试图理解一个非常复杂的世界,没有人有解决问题的先验能力,因此言论自由格外重要。”

美国意识形态的两极分化日益严重。平克虽然基本站在自由派一边。但是他不受激进派教条的禁锢,曾经公开批评美国大学思想僵化,只认可自由主义的观点,使得不少话题成为言论禁区,而言论不自由,引起民众的不满,助长了极右派的崛起。

平克屡次提到,人类社会取得了令人瞩目的进步。暴力、贫困人口、战争死亡率不断下降;教育、营养、健康状况得到了改善。有人说他美化现实,“平克”成了美化的同义词。一个人正面描述一件事情的时候,有人会说,“他在平克” (He is pinkering)。

平克计划写一本新书,分析人们为何对异见做出强烈反应。可能因为异见冒犯了某个派别的道德观和共识,威胁到成员的认同感,让他们觉得失去了自我的意义和价值,就此触发他们的战斗性,采用暴民围剿,网络羞辱的手段去打击对方。

平克觉得,只要我们继续努力解决问题,人类可能变得更美好。但是如果努力只是为了让某个群体、派别、国家显得更正确,更伟大,更荣耀,那么许多问题无法得到解决。平克因此自称为“可能主义者”,而不是“乐观主义者”。

在极端思潮疯狂厮杀的时刻,不妨引用胡适先生的一句话作为结束语:包容比自由更重要。

参考文献

A Letter on Justice and Open Debate (July 7, 2020). Harper’s Magazine.   

Bartlett, T. (2020). Why do people love to hate Steven Pinker? The 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 Chronical.com

Frank, A. (July 16, 2019). Scarlett Johansson defends her desire to play any person, any race, or any tree she wants. Vox.com

Friedersdorf, C. (July 20, 2020). The chilling effect of an attack on a scholar. The Atlantic.

Powell, M. (July 15, 2020) How a famous Harvard professor became a target over his tweets. The New York Times.

Steven Pinker (2020), Harvard University, Harvard.ed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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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海风随意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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