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树登高,众人伸长脖子看啥呢(八)
花姑克父克母。这,一点不假。
父亲王大田因为拥有百亩大田,是附近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地主,已经被政府枪毙法办啦,她娘因为受到惊吓,变得疯疯癫癫,时不时地发作一回。
瞎子算命先生说的多对呀,花姑真是克父又克母啊。
二傻子他娘唯一担心的,就怕花姑命太硬,还会克夫,把她的心头肉二傻子克死。
得想个办法。
二傻子他娘脑子一转,就去找外村一个出神的人(装神弄鬼搞封建迷信的人),人称贾大神的,给花姑和二傻子看一碗水算一卦命,以最后定夺婚事。贾大神本来不敢在新政府里明目张胆地出神算命;但是,当看见隔壁村里新村长娘子偷偷摸摸在晌午大太阳底下跑来求她,几声老神仙老婶娘甜蜜蜜叫了一通,只好硬着头皮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水,倒进一个破烂的半截土碗里,往碗里再洒一把米,用煤油灯点燃几张草纸,红红的火苗罩着贾大神的脸,真如神秘的老神仙,影子,在烟雾里飘渺。
贾大神眯缝着眼睛,端详碗里的神水。草纸燃烬的黑灰掉进水了,黑一块灰一团的像鬼影。贾大神又咿咿呀呀唱了半天,然后夹住舌头用鼻子发出嗡嗡嗡的声音:
“两个孩子的八字合得正好,般配得很,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贾大神用眯缝的眼睛余光瞟了一眼二傻子他娘。
“花姑如果嫁给了二傻子,不仅不会克死二傻子,还会开枝散叶,为老吴家传递香火,明年你就会抱上大胖孙子的。”
听了贾大神的一番话,二傻子他娘扑通一声跪在坑坑洼洼的堂屋泥巴地上,抱住大神的腿,呜呜呜哭起来,感谢老神仙把花姑赏赐给他们家做媳妇,这真是神仙的安排呀,只有神仙才能做出这样的安排,上天眷顾这对苦命人吧。可怜的二傻子,怎么就有这么好的命呢?真是上天开眼啊。
这时候,贾大神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猛地吐出一口戴着血丝的浓痰,喷在碗里的神水里面。
“哎呀呀,吊脚鬼!差点骗过你王母娘娘雪亮亮的眼睛。快些来看,这个喀喀角落里,还藏着一个吊脚鬼!” 二傻子他娘吓得赶紧躲到贾大神的身后去。
“吊脚鬼说,等花姑怀上身孕,要掐死花姑,带了她去做他的婆娘收养一个胖儿子。” 贾大神无奈地摇头。
“那怎么办呐?求求老神仙!您老人家得想想办法呀,得想想办法救救花姑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我的孙子呀?” 二傻子的娘哭着哀求。
贾大神用黑不溜秋的手挠着她的花白的黑帕裹住的乱发,睁开眼,“吊脚鬼说先要两升米,两只大红公鸡。” 又朝二傻子他娘瞟一眼,“我在来想办法劝劝吊脚鬼。”
咕噜一大口神水下肚,贾大神说,好啦,她吃掉了吊脚鬼。“你想救花姑保住她肚子里的孩子,得把这碗剩下的神水喝下去。” 贾大神把神水递给二傻子他娘。
二傻子娘二话没说,接过半截碗,咕噜咕噜几口喝完了那晚搅拌着草灰贾大神带着血丝浓痰的神水。心里的石头才落下地。
“老神仙,我家里没有现成的米啊,不过有一只红公鸡。花姑的外婆家还有一只红公鸡。我去她外婆家把鸡捉来,凑两只。再去村子里借借看,能不能借到两升米,过几天给老神仙一起送过来。” 二傻子他娘感激不尽,又磕了几个响头。
“到过年,等我喂出一头肥猪来,一定给老婶儿送半头猪来感谢老神仙!”二傻子娘走出堂屋,又回头给老神仙许了个大愿,这才兴高采烈地回家去了。
二傻子他娘乐颠颠先回到家,把贾大神出的神说的话给二傻子他爹添油加醋地学了好几遍,仿佛花姑是送子娘娘下凡,能给二傻子生一窝娃儿,还会变成一颗摇钱树,花姑只有摇一摇头,钱票子就会漫天飞起来,落进二傻子娘的怀抱。这美梦做的呀!
傍晚时分,二傻子他娘喂完牛,把牛栓在屋子后面的灰棚里,哼着山歌儿就往花姑外婆家赶去。想赶在天黑之前,把贾大神说的话,学给花姑的外婆听,让老外婆主动把她家的红公鸡送给贾大神,以保佑花姑和她将来肚子里的孩子平平安安的,那是外婆的外孙啊。
夜色初上,二傻子他娘远远地看见一个身影,好像是花姑。这娃儿不在家里呆起,天黑了跑出去干什么呢?出于本能的担心那个贾大神说的吊脚鬼,二傻子他娘悄悄跟着花姑,看她去哪里。千万不能让吊脚鬼叼走了啊,花姑可是快到手的下蛋的金母鸡啦。
这一跟踪,就跟到了小飞侠。我的天啦,花姑跟大哥抱在了一起。。。。。。
二傻子她娘一跺脚,一溜烟跑回家,叫来二傻子他爹,他二叔,三叔,四叔。一伙人拿着镰刀,锄头,毛铁,浩浩荡荡捉奸来了。
可怜的花姑和大哥,依偎抱在一起,靠在大石头旁边,迷迷糊糊睡着了。
只听见一声惨叫,大哥倒在血泊之中。
花姑晕了过去。
二傻子她娘用小飞侠的凉水,一瓢一瓢,泼醒了花姑。揪住花姑的头发,恶狠狠地说,
“你这个臭不要脸的撇婆娘,烂货,看不出来你还会偷人呢。原来真的有个吊脚鬼在作怪。贾大神真是神仙啊,我今晚就把吊脚鬼捉住啦。哈哈哈。。。”
“花姑你听到起哈,你现在就算是我们二傻子的婆娘了!如果你还有半点二心,我们今晚就把吴修这个不要脸的吊脚鬼扔进潭子里喂鱼去。你生是二傻子的人,死是二傻子的鬼,明白不?我的傻女娃子傻媳妇呢,明白娘的心不?” 二傻子他娘一把把花姑搂在怀里,好像花姑真是她的心头肉一样,留下了眼泪。
花姑想不明白。
可是,看到血流一地不省人事的大哥,花姑使劲点头,“花姑明白,花姑明白!我再也不敢来找我大哥啦。都是我的错,我们什么也没做呀,老天爷有眼看见的,可以作证的,老天爷你说话呀。” 老天爷就是不开腔,任凭花姑子怎么求他老人家。
“你们放过大哥吧,我今晚就跟你们回去。求求你们救救我大哥,你们让我这辈子当牛做马都可以,当牛做马。” 花姑语无伦次。
第二天,花姑就嫁给了二傻子。
花姑的头上顶着一块红缎子头盖,那是她外婆当年出嫁戴过的,外婆一直小心珍藏,现在给花姑戴上。
没有人看见新娘子的脸。二傻子他娘说花姑害羞,不让大家看了。真事的情况是,花姑的眼睛差点哭瞎了,肿的像水蜜桃,二傻子他娘怕村里的人笑话呢。
两年以后,花姑怀上了二傻子的孩子。
有人说,花姑肚子里的孩子,其实不是二傻子的,是二傻子她爹的孩子。
原来,花姑结婚一年,肚子还没有响动,她老人婆就花言巧语盘问了花姑一番,得知二傻子根本不知道啥是房事,只是把自撸从猪圈搬进了花姑那黑幽幽的睡房。撸完之后呼呼大睡,跟猪没有啥两样。
二傻子他娘续香火心切,有一天晚上把二傻子的爹锁进了花姑的房间。于是乎,二傻子的爹天天晚上明目张胆地钻进花姑的房间上了花姑的床。二傻子被赶出来,只好摸黑滚爬到他娘的床上过夜。二傻子不敢在他娘面前撸了,憋闷的时候,就整夜嗷嗷地叫个不停,弄得一家人都不得安宁。
二傻子他爹在花姑的房间里呆的时间越来越长,就越来越不爱搭理二傻子他娘了。当真等生米做成了熟饭,花姑有了身孕,二傻子的娘发现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砸出血淋林的印儿来。二傻子他娘开始天天在家里指桑骂槐骂花姑,有时候揪住花姑的头发朝墙上撞,有时侯还用纳鞋底的针扎花姑的指尖儿。
花姑的外婆有一次问起花姑手指头怎么黑麻麻的,花姑说她老人婆教她纳鞋底儿做鞋垫儿不小心自己扎的,一点都不疼,不要老外婆担心。花姑头上撞的青包,只能在没有人的时候,自己揉一揉。花姑的累累伤痕,藏在她那齐腰的青丝里,十指尖上,跟黑漆漆的夜色一样,没有人发现。花姑除了半夜里偷偷抹一把眼泪,连一个响屁也不敢放出来。
有一天响午,二傻子他娘在包谷地里跟村子里她的一个相好云雨,把她自己这些天来的苦闷跟相好的全盘托出。完毕,搂起屁股后面补了一个大巴的裤子,恶狠狠地发誓,要把花姑掐死,才解心头之恨。相好的好言好语劝慰了她一番,二傻子他娘才破啼为笑。
可是一转身,相好的又把二傻子他娘说的话学舌给村里头另一个相好的婆姨听,于是乎,这话就四处传开了去。
花姑肚子里的娃儿,不是二傻子的,是二傻子他爹的。
几个月之后,花姑死了。
有人说花姑是生孩子难产死的,有人说花姑是二傻子他娘掐死的,有人说花姑羞于见人自己喝敌敌畏毒死的,众说纷纭。
花姑死的当天,二傻子家的院坝里,水泄不通的村民,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花姑的尸体放置在院坝的中间,验尸官把尸体翻过来翻过去查看,就跟翻死猪肉似的。花姑的衣服,被完全撕裂开去,露出那鼓涨涨的两扇乳房,白漂漂的高高隆起的肚子,“天啦,九个月的娃儿还在肚子里面啦。。。花姑遭的啥子孽喔,肚里的娃儿又没有惹哪个哟。。。。。。” 有人惊呼。
花姑的手臂僵硬的伸着,似乎在向苍天呼救。花姑的眉心,长了一颗豌豆大小的蓝色的痣,以前大家伙也没有注意。怎么她的肚脐眼上方,也长了一颗蓝色的豌豆大小的痣呢?跟她眉心的那颗痣一模一样。花姑的下身,也被扒的一丝不挂,那黑漆漆的三角形的体毛,把她那高高隆起的肚皮衬托得更加惨白。在三角形的体毛上方,也发现一颗蓝色的豌豆大小的痣。
众人直呼奇怪,天底下哪有这样稀奇古怪的事情呢。
村民们窃取私语,有老太婆们远远地站在人群外面,摸眼泪儿。更多的男人女人们,则找来高高的板凳,院坝边的磨扇子石头,甚至二傻子家的背篼粪桶子上面,都挤满了人。有的邻居还搬来了自家的梯子,有的则爬上二傻子院坝边的大梨树上,一个个登高望远,伸长脖子,想看看花姑的肚子,里面是不是真的还装着一个9个月大的孩子?花姑的身上,到底有多少她娘掐的淤青癍痕?看看花姑的两扇奶子到底有多大?看看花姑的体毛到底有多少根?是不是呈倒三角形,传说那是白虎星下凡的毒女人。还有花姑身上的那三个奇怪的蓝色的痣,是不是什么妖怪附身。。。。。。众人越说越有劲,口吐飞沫,各自天马行空的猜测臆断,每一个人都想做最好的福尔摩斯。
二傻子的娘跪在花姑的尸体旁边呼天抢地地干嚎,没有一滴眼泪;而二傻子的爹坐在院坝边边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二傻子则站在他家的灰棚里,跟他家的老黄牛在一起,远离众人,时不时地,傻笑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今天家里这么热闹非凡,到底在上演一场什么戏呢?
呼天抢地哭泣的,还有花姑的老外婆,不停的用头撞地,地下流出一滩鲜血来。三哥,也就是碧珍幺幺结婚证上的小丈夫,跪在花姑冰冷的尸体旁边,牵着他的三姨娘,不停地劝道,“莫哭了,莫哭了,三姨娘,人死不能复生的。哭有啥子用嘛。” 三哥没有当众掉一滴眼泪,而他把自己的大腿,掐掉了一大块皮。
没有人知道花姑到底是怎么死的。那两个验尸官一脸严肃,不停地用笔做记录,可是,一个字也没有吐出。
没有人追问,没有人敢追问。三哥说追问顶个屁用,花姑的命,比山里的野草还卑贱。
花姑的死引起的喧嚣和恐惧,随着时日,一天天淡去。
日子照旧,过着,不紧不慢;小飞侠的水,飞泻千尺,不息不止。
村庄还是那个村庄。
又过了一年多。
一个下雨天的傍晚,三姨娘来找大哥他娘摆龙门阵。俩姊妹本来摆的高高兴兴,突然间三姨娘就呼天抢地哭将起来。老太婆咕噜着,都怪自己老糊涂了鬼迷心窍,把好端端的花姑嫁给了二傻子,就这样被二傻子一家人给害死啦,天理难容,天理难容啊!老天爷如果长了眼睛,快来收拾那些害死花姑的人呀!!!三姨娘一把鼻涕一把泪,恨不得自己替花姑死去。
大哥坐在草席上,面对着那颗老槐树。不知道他有没有真切地听见他偎牙跟三姨娘的对话或者三姨娘悲悲切切的啼哭。只见他脸色惨白,面无表情,好像三姨娘哭的都是远古洪荒的事儿。
三哥则坐在老槐树底下,听着三姨娘的哭声,也懒得进屋去劝劝他三姨娘。只有苍天知道三哥偷偷掉了多少眼泪;只有苍天知道,三哥有多么爱那个青梅竹马的花姑妹妹。而他的爱,一直捂在心坎的最里面,没有人知道。
大哥就一直这样坐在草席上,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好几天。他的灵魂好像去了另一个世界。没有人能够把他唤醒回来。
第四天傍晚,大哥他偎牙进来,啪啪啪扇了大哥几个耳刮子,打的大哥眼冒金星。大哥哇哇哇哭出声来,跪在地上。
大哥慢慢爬起身,一个人如鬼影子一般,消失在夜色里。
(未完待续。。。)
8/27/2021 于圣路易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