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的早年,外婆离世三十年祭(1)
今年,是尊敬的外婆离世30年,也是老人家的冥寿115岁。
115年前的1908年秋天,外婆出生在四川中部丘陵地区一个贫穷的农民家庭。那年冬天中国还发生过一件大事,垂帘听政专权几十年的慈禧太后终于归天,但死的前一天派人还毒死了自己的亲侄儿,1898年戌变法失败后废除的光绪皇帝,以免她死后遭到清算。
出生后没两年,外婆的父亲染上了肺结核,这在当时是不治之症,所以不到一年就离开了她们。父亲死后,母亲带着幼小的外婆回到娘家,但几年后在一场瘟疫中外婆母亲和她的外祖母染病也先后离开了人世,留下年幼的她和50多的她外祖父。
那时是辛亥革命之后一两年,算是民国了。四川偏居西南,天高皇帝远,几千里北方京城大王旗的变幻并没多大影响。外婆的外祖父也是一个贫穷的农民,一直靠佃租別人的田地为生。一百年前国人的平均寿命不到40,外婆当时50来岁的外祖父算是很老的老人了。
后来文革初期只八岁的我和三岁妹妹跟着外婆生活的那种类似境地常常勾起她的回忆,她老人家不只一次说起她年幼时的苦难生活。当时她和年老体衰的外祖父只有一间土坯茅草屋,屋内除了一间破床和烧柴的灶头外,只有一只黑色的山羊。山羊是爷孙仅有的财物,两人指望养到过年前卖掉,换钱过一个稍微温饱的年。
我终生忘不了外婆故事里的那个画面。一个寒冷的冬夜,百年前四川农村远比现在冷多了,数九隆冬水田里常常结冰。岁末月暗天黑,呼啸的寒风吹刮着土屋房顶上的茅草,哗啦哗啦的声响惊扰着爷孙俩很难入睡。半夜后入睡不久,一阵奇怪的声响惊醒了爷孙俩,细听声响来自对面门边的土墙,咔嚓咔嚓感觉有人掏墙脚。老外公按着头不让动,其实年幼的她也知道是来偷山羊的,家里唯一值钱的财物,贼人明目张胆的欺负老幼两人。山羊偷走了,虽然我不在场,但这几十年中眼前时常会浮现着一个五六岁女孩惊恐的两眼,耳边则是山羊的悲鸣。
外婆八岁那年作了童养媳,其实就是收养来当作小佣人,有口饭吃活一条命。不久她外祖父也走了,外婆从此成了孤儿。因为自幼丧失双亲和外婆外公,没机会缠过脚,自然天足一生都在忙碌。她从没说起过她童养媳时的生活,有一两次她同年龄的亲戚提起当年,外婆总当是沒听到或者岔话说別的,想来往事应该是不堪回忆。
大约是1927年前后,外婆当童养媳的那个男人死了,她唯一的出路是再嫁。当时家在镇上年纪30多岁的外公也刚死了妻子,留下十几岁的两个女儿,也就是我大姨二姨。经人介绍,外婆嫁给外公做了填房。两人很般配,外婆虽然自幼吃了不少苦,但因祖先是明末清初填四川的湖广人,比川人高,外婆和我母亲都不低于1米65。
外婆性格刚強,既能吃苦耐劳,做人又精明,是外公的帮手。两年后大舅出生,本字辈,取名本顺,然后有了二舅,名本阳。我母亲出生于抗战后的1939年,当时四川是大后方,加之地处边远,战争的影响不大。小舅出生于抗战最困难的1942年,去年是八十高寿,但限于疫情,当时只能从网上遙遥祝寿。
抗战结束后的头两年,是外公一生的高光时刻。外公在镇上开了一家牌九赌馆,虽然只有几张赌桌,但抽的头除维持全家生计外还有很大富裕。次年在镇上横街买地,然后找人建起了房子。房屋全木结构,两楼一底,底层面街是宽大的堂屋,可以安放两张八仙方桌。里面一进右边是卧房,左边小屋是厨房,再往里则是厕所和养猪的地方。堂屋上面是二楼,有两个睡房,再上面的三楼四面都有窗户,是我年幼时登高做梦的偏安之地。
然后张罗着给大舅成家,当时大舅18岁多,已经相中了镇外一家农民的女儿。那时镇上和农村沒多大分別,靠力气吃饭的在农村租田地为生,脑爪子好嘴巴利索的在镇上做生意,没户口那种东西管束。娶媳妇当然要看家世,但身体更要紧,生儿生女续香火那时是人生大事。大舅的婚房在二楼,六零年大饥荒大舅夫妻俩饿死后,改由幸存的一儿一女居住。
因为儿子的婚事,外祖父暂停了手中的牌九赌场。两年建房加上娶儿媳,外公前几年开赌场赚的钱所剩不多。他捉摸着又要开赌场,下一步赚钱去乡下买地,实现他当地主的人生梦想。贫苦出生的外婆再也容不了这种不清不白来钱的做法,她全力阻止,一直到共产党来。因为那两年外公既无生意,又没有土地,所以避过了共产党的打击,成份只划为城镇居民。
土改时,外公折腾的本性又犯了,这次他再没听从外婆的劝阻。当时的政策是只要成份好,无论家在农村还是镇上,都有分土地的资格。外公几辈人生活在镇上,从没有过土地,当然更不知道耕田种地的辛苦。现在天上掉馅饼,分文不花即可拥有土地,他不想再错过这个实现人生梦想的机会,自愿下乡去分田地。镇子周围的农村人口密集,土地只够当地分配,像外父这类镇上的人只有边远的荒地可分。
他不仅本人去农村,还想说服全家人同去。自幼生活在农村的外婆知道农民的艰辛,说啥也不愿跟着回农村。外公和外婆两人都极有主见,外公想土地,外婆恨土地,相互都不让步。结局是分开,外公带大舅和舅娘三人分地去了乡下,外婆带着其余三个儿女留镇上。当时二舅15岁,我母亲10岁,小舅7岁,全靠外婆摆摊做小生意过活。这一分就是十几年,没想到最后竟成了生离死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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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五湖以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