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一诗：我们在很远的地方称呼她：外婆/却没有见过世界上的青草 | 李小洛：外婆

文化

2023-06-22 10:06

外婆

作者：李小洛朗读：陶子

1924年，春天。陕南，安康

赵家大院，风好大

吹着月季，蔷薇，三月的桃花

她穿着一身丝绸，一个女人

六岁的小褂

1936年，赵府的灯笼，赵府的

窗花。有人悄悄附在她的耳边：

留洋的姑爷回来啦。

1937年，漫天飞舞的柳絮，漫天飞舞的

扬花。她哭了

一乘清晨的花轿抬上她。

另一个镇子，另一个

大院、春天

栅栏，好一道倾斜的篱笆。

提着鸟笼的男人住在鸟笼里

摔碎镜子的命运住在玻璃里。

1948年，1948年

第二年的夏天

第二年是一匹花白的萱麻

孩子们哭着父亲，她哭着

一个世界的黑，一只飞进体内的

乌鸦。她描红的手艺

几天后，手中的锄柄

也轻轻的放下。松开了

女儿：母亲，小姨

我们在很远的地方称呼她：外婆

却没有见过世界上的

青草，世界上的

落日，和晚霞。

点评

诗的美学，在传统里隐喻是一个重要的特质。好的诗篇，在使用隐喻时，会从词源上生发出新的意义指向，往往成了“思接千载，视通万里”中的证词。以此，细读李小洛的短诗《外婆》。这首诗从意象“词源”本身上来看，是写了一个人——外婆的生命简史——出生到死亡。那诗人为什么开篇会从1924年的春天呢？稍微通晓一下中国历史，便会知道这年是中国“平民教育运动”活动频繁的一年，她采用看似具实的年份、季节、地理、宅院等意象进行叙述，而用“风好大”意象组把地方性和时代的风涌云起连接上，递带出“有人悄悄附在她的耳边：/留洋的姑爷回来啦。”这句简单的事关“联姻”的耳语，把两个名门旺族，以及兴起留洋受教育的社会背景呈现了出来。李小洛采取了大写意手法，通过外婆的个人命运写了一个时代的悲哀——留洋的新派也没有能够挣脱封建枷锁：“提着鸟笼的男人住在鸟笼里/摔碎镜子的命运住在玻璃里。”此时，她笔锋急转，把一个年份置放在有毒、刺蜇人的“一匹花白的萱麻”上，相继让外祖父、外婆离开一个世界——人间。

如果作为一首怀念亲人的诗，细读到此便可为止，但我注意到了这个年份——1948年的第二年、一个世界的黑这两组意象短句，推动诗不仅终结了一对封建枷锁里夫妇的生命，也终结了一个时代（民国）。在这里，如燎原所言，她自创的模式出现了，“一只飞进体内的/乌鸦。”促使外婆的手放下锄柄，松开女儿，如此轻巧地叙述悲怆。当然，以外婆没有看见“世界上的/落日，和晚霞。”为外婆和外婆所处的那个社会唱响了挽歌。这首短诗里，以隐喻作为证词——叙事主人公外婆证实了一个时代的消亡，这便是艾略特所说的“含有历史的意识”，也是一个诗人把“艺术的感情是非个人的”才能。（成路）

李小洛，诗人，画家。曾参加第22届青春诗会、就读第7届鲁迅文学院高研班，第四届华文青年诗人奖、郭沫若诗歌奖、柳青文学奖，当选“新世纪十佳青年女诗人”、“中国当代十大杰出青年诗人”、“陕西百名优秀文学艺术家”、“陕西省六个一批人才”“三秦优秀文化女性”，“安康市突出贡献专家”，首都师范大学第三届驻校诗人。系安康市文联副主席，安康市作协副主席。

成路，1968年6月生于陕西省洛川县石头街。灵性写作的探索者，编审。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著诗集、诗学理论、非虚构作品等12部。荣获第二届柳青文学奖、中国首届地域诗歌创作奖、第八届中国·散文诗大奖、2020星星散文诗年度提名奖、鲁迅文学奖责任编辑奖状、延安市有突出贡献专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