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阿务怪 冷明
李阿务怪
冷明
“李阿务怪”走了。
“李阿务怪”蒙古语是李大哥的意思,当年到草原插队他16岁,是北京知青中最小的一个。呼吉图大队牧民无论男女老幼为什么尊称他为“大哥”?
年青时的“李阿务怪”肌肉发达,满身腱子肉,在我们蒙古包里称王称霸,颇有几分英雄气概,大队里也就锡盟知青杨升学等人能治服他。杨升学不光人高马大,且豪爽大放,李和孟秃子动不动就去人家蒙古包蹭饭,二人饭量之大,把人吃怕了。据说有一次包饺子,专门用肥羊尾做馅,上百饺子这二人狼吞虎咽一扫而光。
几年后,知青们回城的回城,走不了的去了兵团,只有我和“李阿务怪”住在大队一栋土房的东西屋。
有好心人为李介绍一位坝前农村插队的北京女知青,“李阿务怪”借用会计额尔登巴依尔的一身行头,第一次去相亲就把人家黄花大闺女领了回来。
不知道这二位度没度蜜月,反正没多少日子,李把人家打的哭爹喊娘。李大哥打起自己的媳妇真狠,皮鞭马棒抄起什么用什么,可怜好端端一个北京姑娘被打得鼻青脸肿皮开肉绽。开始大队部附近的外来户都来劝架,后来不知为什么,所有的人异口同声:该打!
全大队只剩我们两个北京知青,本应惺惺相惜,没想到李的老婆如某些政治家一样,凭空树立了一个假想敌。李在门口和我妹妹或者媳妇说句话,他老婆看见后破口大骂,我们家有人穿了件鲜艳一点的衣服,她在走廊里指桑骂槐,我当赤脚医生,家里弟弟妹妹媳妇都年富力强,母亲做饭,生活自然要好一点,也成了她骂人的借口。一次在劳动场合,她无辜骂人,我妹妹和媳妇忍无可忍,几个人掐到了一起。
自从与我家开战以来,他家却风平浪静,有一次我忘记了到他家办什么事,“李阿务怪”借着酒劲,在我头上挥舞菜刀,土墙灰尘纷纷落下,我只能假装大义凛然,纹丝不动。“李阿务怪”大概觉得我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默默地寻找战机。有一天,大队办公室外人声鼎沸,众目睽睽之下,他显然要当着好多牧民和外来户要我的好看,好似开玩笑一般抓着我的皮得勒要和我撂跤。
冬天穿着笨重,身材魁梧的“李阿务怪”双手抓着我的双肩,一下两下,他开始认为会很轻松地把我摔倒在地。我没倒,与他周旋。他用足了力气,把我抡了起来,一下两下,他喘着粗气,我还是没倒。突然,我趁他站立未稳,一个变脸,钻到他的裆下,迅雷不及掩耳,一个大背胯把他狠狠地压到了身下。从那以后“阿务怪”再也没和我华山论剑。
“李阿务怪”赶过两年大车,几匹大车马从来没有这样可怜过,春天,李赶着马车拉牛粪,瘦骨嶙峋的大车马打着晃,一步三摇地磨蹭,眼看就要趴蛋,脾气暴躁的“阿务怪”拔出蒙古刀连连刺进马屁股。
“阿务怪”脾气不好,嗜酒如命,口碑极差,一事无成。但凡有点钱就买酒,且喝酒必醉,醉后无德,打人骂人,打不过就抡菜刀,牧民和大队部的外来户唯恐避之不及。“李阿务怪”的浑号不胫而走。
大队部食堂“淘高青”(大师傅)黄喇嘛是外地来的蒙古族人光棍汉,为人善良,我单身的时候冬天没地方住就住进他的小土屋。黄喇嘛五十开外也喜欢喝酒,一次与“李阿务怪”醉到了一起,不知怎么两人就打了起来,黄喇嘛瘦小枯干,年龄又大,哪是李的对手,李三下五除二把黄喇嘛压在身下,一顿乱锤。突然,李翻身倒地,嚎叫不止,大家不明就里,事后问黄喇嘛用什么绝招治服了他,老人家说我掐住了他的卵子。
兵团连队搬走了,大队让我们住连队的房子,我们家住进了连部办公室,近邻又是“李阿务怪”。生病长灾,家常里短,终于握手言和。也可能觉得实在不好意思再找茬打架。穷是一样的,没有前途是一样的,我们家出身不好,李出身工人,在草原上显示不出什么优越性。
外战不打,内战继续,窝里斗向来是咱们的好传统。打老婆打孩子,还是那样狠,有过之无不及,老婆跑了,一次又一次,被兵团战士劝了回来,回家无路,她一个喜欢拉簸箕扯舌头不守妇道人家,谁敢收留?可怜三个孩子常常被锁在家里,无吃无喝。
1979年落实政策,我去了白音华卫生院,西乌旗没走的北京知青统统分到宝日格斯台牧场当职工,“李阿务怪”在那里有什么英雄事迹不得而知,直到1990年最后一批知青回城,我们都回了北京。回京后我与“阿务怪”没联系,他一没文化二没特长,困难可想而知,听说街道分配他当装卸工,不幸被汽车撞骨折,据说老婆早与他离婚,人可能早早就没了。万幸的是他家很早拆迁,分到了楼房,不幸的是刚刚步入七十就因病去了。
“李阿务怪”请原谅我笔下无情,我只想如实记录知青曾经的生活,还有你一生中的高光时刻:在坦思各草原几间破旧的土房前,一名北京知青,剃着光头,穿着通红的喇叭裤,裸露着发达的胸肌,手里攥着菜刀,豪情万丈,醉眼迷离,向天高吼,谁不服?!
2022、6、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