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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山谷 曾平 一

白色的山谷 曾平 一

博客

满都宝力格牧场知青里面写过小说的有几位,变成铅字的最初只是一些诗歌类的。比如被称为草原诗人的邢奇,出版过几本诗集。另外,其他知青的诗歌文章在一些专辑中出现。

成为长篇小说并出版的有逍遥《洋油灯》和野莲《落荒》,均是由北京工人出版社出版的。编辑是岳建一。接下来就是《狼图腾》。三部长篇小说的作者都是陶森牧业队知青。

《白色的山谷》没有被任何出版社选中出版,作者也是陶森队知青。用白描的手法讲述了一年牧场闹白灾(雪灾)发生的故事。

白色的山谷

 曾平  

1977年11月初,一场大雪后,整个牧场投入了抗灾保畜。我们陶森大队的改良羊配种站被迫撤销,我从那儿回到了村里。

    牛群、羊群进入中蒙边界的额仁冬季草场,已经很困难了。几天后,队里分配我跟着索米亚带一群牛,随同另三群牛向南迁徙。

第一周  大雪

    12月5日,我和老鄂、老头跟村子里的乡亲们一起宰杀冬季肉食牛、羊。中午过后,索米亚的小女儿浩宝给我把牛车赶过来了。天黑前,我带上皮被什么的去老索儿子高特劳的定居点。积雪太厚,犍牛奥登拉不动车,只好先沿着去达木切加布定居点的车辙向北,再向东绕过草库伦,到高特劳那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第二天,我帮索米亚装车,带上要搬走的生活用品。

    第三天,我俩穿过覆盖着积雪的草甸子,搬到了包日陶勒盖山的东南侧。一路上,拉车的六头犍牛踏着积雪,喘着粗气。这天是大雪节气。我俩在山坡上铲开积雪,给牛群整出几块土地好卧着睡觉。傍晚,十几只牛犊说什么也不愿意进用牛车、木栅栏和毡子围成的圈里,还有一些害群之牛,为霸占地盘,把其它的牛顶到雪地里。后半夜,刮起了白毛风,一直到次日下午。

    12月9日,我们去选营地。高特劳从羊群定居点赶过来,帮我们铲一尺多厚的积雪,牛群在周围拱草吃,几头牛走过来,吃着铲出来的草。色楞·道尔吉和他的儿子赶着牛群,沿着我们开出的道,也进山来了,他选择了马倌厄力留下的营盘安顿下来,是懒得铲雪吧。晚上,老索肯定地告诉我,傍晚前,西边,七只狼吃了一匹马。他从牛车上拿出了一只破旧的汽油桶和鞭炮,说要吓唬狼一下。

    第二天,色楞·道尔吉过来说,妈妈的,狼被吓他哪儿去了,一头母牛被吃了,“一点肉也没剩。”

    带来的干牛粪不多了,我俩就到羊圈里挖埋在雪下的冻羊粪砖,不好燃,可总得烧茶煮饭吧。

    12月11日是星期天,对牧人来说,星期几都一样。这天还算暖和,我俩砌了个泥炉子。晚上,我坐在羊油灯旁,补着马蹄袖,老索给我讲铁皮炉子的事,说他爹用的第一只铁皮炉子,是用一头比路和汉人换来的。

第二周  山谷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上午,雾渐渐散去。我俩动身搬到大前天铲过雪的营地去。我牵着六辆牛车,顺着山腰绕过几座山。一路上,挂在最后面的那头白牛老是拽车,行进在山谷厚厚的积雪中很吃力,更甭说上坡了。到了营地,支起蒙古包,把新雪又铲了一遍。

    色楞·道尔吉过来说,他和儿子去山沟里砍树,一不留神,陷雪窝子里了,要不是他儿子用套马杆子把他拖出来,他“就妈妈的玩完了”。我说,不能吧,好歹您也一米八几的个啊。

    晚上,索米亚放了一个二踢脚,没响,受潮了。我打开半导体,老索的尖嗓子跟着德德玛的厚嗓子唱了起来,我脑子里出现了夏天的草海。

    早上,又刮起了六、七级白毛风。我把石块尽量地砸得方整些,挖坑,和上黑泥,砌炉灶。远处,几条狗狂吠着,出去一看:它们在追逐一只狍子,狍子在雪地上跳跃着,穿过散落的牛群,沿着薄雪的山脊向东奔去。

    晚上,老索补着破了的毡靴,几天前,他就唠叨着要补了。

   又是个刮着小白毛西风的一天,我在包顶上开了一个方形的洞,再缝上一块带洞的毡子,插进去一块玻璃,包里亮多了。

    队干部白衣拉从老远的村子里给色楞·道尔吉送来一爬犁干牛粪,还带来四只枪,给每个牛群。

    老索这天不太顺,白天砍柴,把斧子抡岩石上了;晚上想补皮袄布面,针又掉地上铺的毛皮上了,“针叫谁家的姑娘拿去了?”他用一块磁铁吸了一会儿,没找着,天亮再说吧。干点啥呢?他把衬衣脱下来,披着蒙古袍,说要和身上的吸血鬼算账,刚“卡吧、卡吧”地挤死俩虱子,外面传来犍牛挑斗的叫声,是山梁西边两户的犍牛群顺道串门来了,找不着北了吧?

    早上,我起来一看,三十来头犍牛趴在西边几十米外的雪地上,山沟中的积雪把他们挡住了,一头牛的鼻绳下,冻着一块大冰坨。

    小兰木加布和他哥白衣拉的牛群,小满德拉和他弟官布的牛群搬到了我们北面的营地上,满德哈的羊群搬到了我们的西北面,群山的一片片谷地中,散布着马群、牛群、羊群。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老索用雪橇拉回一捆树枝。烧湿树枝,冒出的是充满水气的白色浓烟,火苗是淡蓝色的,带点寒意。

    夜里,刮起了四、五级西风,牛群冷的趴不住了,顺风往东南的山谷里走,只好看着。

    早晨,一头牛犊不行了,干掉剥皮吧。牛盘结满冰凌,我们只好再铲两条牛盘,积雪下的地面比较干,积雪的表层结了一层硬壳,铲起来很吃力。

    周六的早晨,小雪小风,阴冷阴冷的,一头短尾巴的母牛,饿得舔着冻得梆硬的死牛犊,两条狗也在它傍边费力地啃着。高特劳和一个远道来的亲戚来找他爹打猎,老索抓起枪一看,锈了,连子弹也锈了。

    这两天,我在雪沟里挖了两条牛盘,手腕都疼了。我把大的冰雪块垒在北面,牛盘就像没屋顶的干打垒,犍牛在牛盘上顶着架,老一套啦,牛这东西,就是不如羊,人家就知道天冷了挤一块。我看着东山,夕阳下,牛群在雪坡上趟出的脚印,就像用玫瑰色和湖蓝色画出的图案。这几天,太阳落山后,天一暗下来,就刮西南风。

第三周  冬至

    晌午,我套上牛车去南山北坡的山沟里砍柴,索米亚在前边探路,为了找雪薄点的地方,我牵着车绕着大圈子。

    山谷的阴影里冷嗖嗖的,积雪反射着天空的蓝色;往下看,远近高高矮矮的雪坡,一条长长的曲线插入在另一条长长的曲线。

    我俩扒开积雪,砍树、刨树根,再一捆一捆地顺着山沟往下拖。回营子的路上,我们抄近走一条打过草的坡地,过营子西边的山沟时,积雪又厚、又硬,驾车的犍牛,走了三两步,就误雪里了,只好把牛卸了,挖一条道。妈的,驾车的牛往山上走了,我踏着它的足印,把它追回来,套上车。累得筋疲力尽的一天。

    晚上,我喝着米茶,看着冻羊粪砖在柴火上冒着浓烟,包外,听得见几头牛正“卡嘣、卡嘣”地嚼着嫩树枝。

    早上,牛群顺着山沟里的小路一头挨一头地往南走去,两边旱苇子之类的草丛上,挂满了毛茸茸的冰棱。午后,牛群上了西南的大山,我骑的老黑马,一步都不愿意走,只好牵着,沿着山脊去圈牛。

    老索的女婿马倌阿牙高来了,他“啪嗒啪嗒”地按了几下打火机,没着,只好从灶里夹出一块火炭点上烟。他的颧骨上、鼻头上脱了点皮,冻的。他说,队里的四群马要往北到额仁去,这么说,马群不再给牛群开雪了?牛这东西,只会用鼻子拱雪,用舌头卷草吃。他喝完茶,翻身上马,哼唱着消失在夜幕中。

    睡觉前,我出去方便,几头牛把门堵住了,想沾点蒙古包的热气吧。无风,深蓝的天空中,月亮一天天丰满了。

    这天,我们又铲了两条牛盘。色楞·道尔吉把马群留给我们的肉食马牵来了,有马肉吃啦!傍晚,我用黄油炒着小米,老索说,他哄牛的时候,看见了七、八只黄羊,可是没带枪,“很近,也就四、五百米吧。”我想,您倒是整一只啊,让咱也尝点野鲜。他又对我说,“可别再让牛群上南山了啊,去了,可就把咱们的柴禾给叼光了。”夜里,狼群在附近唱了起来,有七八只吧。

    冬至了,天晴日和,犍牛在山沟里顶起架,把雪扬了起来,高兴啦?

    几只狍子在高山顶上掠过,老索和小兰木加布他们打猎去了。

    我套上“秃驴”去拉羊粪砖,过沟时,“秃驴”前脚陷在雪里,摔了个嘴啃雪,牛秧子断了,车排子也拽飞了。索米亚很不高兴,说“秃驴”是敖力布的,死了没法交代。索米亚告诉我的是套“道勒吉尔”——那头犄角向下弯的,而不是“毛赫勒”——“秃驴”。

    老索、色楞·道尔吉他们几个把肉食马给宰了。晚上,我给大伙做了顿油渣烙饼,马油闻起来有些胡麻油的味道。

    山里的畜群没硝吃,就跟人没盐吃一样。可是,没有,更甭说料了。场部和队里说要派拖拉机给畜群开道,三九之前搬到群山南面的草场去。

    这天,下起了小雪,三、四级的西北风把牛群吹回来了。一头三岁的牛卧在牛犊圈里,老索看了看,说要用马肉汤喂牛,“有劲”。

    我把昨天就奄奄一息的牛干掉了。老索清理牛盘上的牛粪时,鼻子流血了,累的。政治部主任双战从场部过来视察,说要用拖拉机去二百里之外的乌拉盖农牧场管理局提货,供销社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卖了。

    周日,我煮了一锅马肉,缝补破了又破的皮袄。

第四周  特务

    早晨,我把“厄勒古”宰了,剥下牛皮,“厄勒古”就是老转圈的牛,脑子里长了寄生虫。

    索米亚铲着沟里的雪,整出条新盘,旧盘清理了冻牛粪,牛倒不愿意卧了。接着,给牛犊铲了个新圈,又有一头牛犊走不动了。

    老索做马绊子的时候,西边隐约传来东方红五十七的“突突”声,是去山西边,色楞那边的营子吧。

    老索回家探亲去了。下午,我圈牛去,碰到色楞.道尔吉套上双牛往回拉砍下的树木,牛车在雪地上一步一步地挪着,色楞.道尔吉这个抽啊。

    牛群顺着山脊,绕到另一座山头上去了,只顾低头吃着风吹出来的枯草,根本不拿我的吆喝当回事。我只好把马绊在山下,爬上山顶。夕阳下,牛群走过的山坡上,踩出一个个湖蓝色的坑。放眼四周,可以看出去方圆百里,群山时起时伏,其间是一片片辽阔的雪原。往东偏北,沿着弯弯曲曲的乃林河往上走,那片群山的东边,是大兴安岭西南端的宝格达林场,我和胡新民他们去那儿拉过木头;往南,翻过几道山梁,顺着几条山谷走,就到贺斯格窝拉牧场了,经过敖包山,趟过色也勒吉河,沿着草原往东,涉过弯弯曲曲由北下来向西流去的乌拉盖河,再往东,就是和锡林郭勒大草原相连的科尔沁大草原了,归流河向东穿过这片大草原,我们赶着五百头犍牛到大石寨火车站,就是走的这条路线;西南边,在两群山脉间南北向的宽阔谷地间,乌拉盖公社和我们大队相邻;西边,南北走向的群山把我们牧场和额仁髙比公社隔开;北面远处,灰玫瑰色东西走向山脉的这一边,是额仁草原,扎那说,牲畜“吃那的草渣都长膘。” 山脉的那一边,是蒙古人民共和国。

    我不明白,这座山,为什么叫“查干沃斯”——白水。

    我把牛群哄下山,两头小牛不愿意进圈,咋了?不明白。

    月光柔和地洒在雪原上。起风了,一夜的五、六级西南风。早上,刮起白毛风,我顶风把牛群赶到南山沟里,扬起的浮雪漫山遍野,铺天盖地横扫群山。

    刮了一天的白毛风住了。老索从家里拉回做雪橇的木料;捎来老鄂给我的信和一大堆吃的:面粉、月饼、炒米,葱、蒜、香辣粉,黄油;还有一双毡靴和手套。

    巴图赶来十几头弱牛,草库伦那儿没草料喂它们了。他问老索要烟抽,老索说,“你抽兔子粪去吧。”我听说过,三年自然灾害那阵子,没烟抽,就抽这东西,兔子吃百草,味道坏不到哪去吧。

    老索着凉了,铲了三条盘,说是出出汗,累得够呛,就坐包里补起毡靴,给冻硬了的马绊子上打上些羊油。

    我锯树根,把锯给奔了,夹着小石头呐。天气预报:明天下雪。索米亚跟我说,蒙语的明天,是由“马纳黑西”变成“马日嘎西”,再变成“马嘎特尔”。

    一天都雾蒙蒙的,没下雪。我和老索去东山的一条沟里砍条子,山陡,一步一滑,老马不愿意呆在沟里,下山嚼细条子去了。回去时,我一看,牛把我的马鞭子给嚼了!就是因为要嚼点硝。

    老索把马肉剌成片儿,塞给牛犊吃,说是会发热。

    晚上,他补袍子,又穿不进针了,眼不好使。他说,是在场部挨斗那阵子,革委会那派让他们站火炉子周围烤着,炼成火眼冒金星了。

    上午,我铲雪,把木锹铲两半了。老索开始做雪橇。他先要做一把木钻,他把一根铁棍插灶里,烧红了,“叮当”砸扁这头,再用钢锉挫出尖,再烧红,淬火……1968年春天,我在沃姬额吉家第一次遇见老索的时候,他穿一件磨得发白的黑羊皮夹克,也是抡着铁锤,在铁帖子上“叮当”地敲打着一根烧得通红的冰穿子。那时,他戴一顶特务的帽子,四清时整的。

    色楞副书记对我说,“索米亚汉话说得可好了,要注意啊,可不是那么简单,你看看吧。”

    上午,三、四级西南风转成四、五级西北风,牛群被吹回来了,外面风大,蒙古包里没啥热气。几头牛撞着包门,要肉汤喝,老索已经不给小牛喂马肉了,说是“马肉上火,马肉汤就好。”

    色楞·道尔吉从村子里回来,说干部们开会了,要派拖拉机来开道走场。

    晚上,缩在皮被里打开半导体,唱得是“萨里哈最听党的话”。

第五周  小寒

    索米亚接着做雪橇,缺了一根立柱,压哪了?我缝开了绽的牛皮靴,开了线的羊皮裤,再就是补毡袜。

    又刮白毛风了,不算冷,我去砍荆条。路上,一条短尾巴狗啃着一头被狼掏了大半的牛,它翻着白眼,瞄了我一眼,舔了一下沾着血的嘴巴,又把头埋进死牛的胸腔里去了。

    扎那书记来了,说拖拉机没有多少柴油了;大车来开道吧,马不行,走不了多远的路。这么说,只能在这耗着了?

     短尾巴母牛的牛犊趴在回家的路上,走不动了。我听见北面山后“突突”的拖拉机声又向东折回场部了。从场部到我们村30里,从我们村到乌拉盖公社120里,再到农牧场管理局还有50里吧,万一误雪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包的,就死定了。

    又是五、六级的白毛西风,我煮肉、炸果子,索接着捣鼓雪橇。索说,这里不行了,三九前搬一次家。

    色楞·道尔吉过来说,他的四头牛陷山上雪洼子里,误死了。

    老索带我去找安营扎寨的地方。背风的地方吧,窝雪,雪薄的地方吧,风口。一上午过去了,最后,刚在一个小坡下动手铲雪,就刮起了西北方向的白毛风,越来越大,有五、六级吧。

    回家的路上,就为了抄近道,我俩一步步地在没膝的积雪里走着。

    一头黑色的短尾小得楞窜进牛犊圈里,把我们砍的柳条子给吃了,饿啊。我又处理了一头半死的小牛。色楞·道尔吉的牛群过来捣乱,我轰了两次,还是过来了,凑一块暖和是怎么的,妈妈的。

    我把皮牛头绳打上油,又煮了一锅肉,准备明天开拔。再就是化了些雪水,洗了个脸,再看洗脸水,跟油泥一个样。

    天还算暖和吧,我牵着牛车队,喘了四、五次气,才上了东边的大梁。色楞·道尔吉的头车套了双牛,一蹦子就上去了,牛!我没有牛可套,索米亚不让我套别家的犍牛。过了山梁,我顺着山坡,牵着牛,走走停停,犍牛查干走不动了,哈日走不动了,夏吉盖走不动了,连赫赫大名的“吉普”塔楞也走不动了,没别的,雪太厚,我和大家一块喘着粗气,牛说,把你套车上,更淞。

    又是三、四级的白毛东北风,太阳看起来像个金色的盘子。我到山沟里去拖树枝,一人半高的灌木丛在积雪里只露出细稍,老马上坡打着滑,我只好把它扔在坡下,踹着没膝的积雪,自己上去拖了。

    太阳落山前,我看见一只狼从营子前的狼道上经过,就叫出坐包里喝茶的白依拉和老索,白依拉出来先放了三枪,狼继续小颠着往山上走;老索打了两枪,狼理都不理;老索说,标尺不对,把枪给我了,我把标尺定了一下,“乓”,狼站在山顶,回头看了一眼,翻过了山梁。老索说,白依拉在色楞·道尔吉那儿喝高了,我说,往上就是不好瞄。白依拉临走时,看了一眼倒在雪地上冻僵的弱牛,说是要派雪爬犁过来,给我们拉车干牛粪。

第六周  寒流

    我砌了一个带舌头的泥炉子,炉子烧得挺旺,可外面的西北风从五、六级转到六、七级了,寒流,我在包后绑了半圈牛皮板。两头三岁的小牛趴在盘上,起不来了。

    有两群牛搬到了我们西北边。车老板官那嘎和小满德拉用马拉爬犁帮他们搬蒙古包;扎那书记、古布勒他们五个人铲了三天牛盘,还没干完。古布勒到我们这来喝茶,说我们过的还行。

    哈木图场长说,打算让全部牛群去山南,动员所有能开得动的拖拉机帮我们开道。可牛倌们不愿意走,一是那边没烧的,二是这么多牛群,也着不下。

    南山几条朝北的沟里雪太厚,进去费劲。色楞·道尔吉回家,拉回来三根木料,也就够烧两天的吃喝。我和老索只好去南山西坡的第二条山沟砍柴。沟很陡,可上面高低干湿的树木很多。一只雄野鸡从灌木丛中惊起,拖着长长的尾巴,向南飞去。回去的路,被白毛风刮满了雪,拖着柴走,挺沉。

    傍晚,牛群个个披着雪,又一头褐白花牛犊倒雪地上了;一头黑牛刚走到营子,就趴下了。牛盘被雪埋了大半,我俩铲了一条,就累得一身凉汗,干不动了。

    晚上,风小了,寒流过去了,炉子里加上柴,有股暖和气了。

    早上,花牛犊死了。老索清理牛盘上的冻牛粪,接着做雪橇。我去拉柴,也就二、三级西北风,太阳照脸上,热乎乎的,向阳坡上,雪被风刮薄了的地方,化了一些,在岩石上满满地流着,渗进黑色的山土中。

    早上,又刮起了四、五级的西北风,可不算太冷。官那嘎赶着雪爬犁,从村里给我们送干牛粪来了;老鄂跟着来了,他留下来换我顶几天,我跟爬犁回村。老索嘱咐我带回五分钉子和鳔胶,他做的雪橇要拢一块了。

第七周  大寒

    一月十三日到二十六日,我在村子里休整了四天,二十七日上午,官那嘎赶爬犁送我回去。进山走了一会儿,碰见朋斯格的儿子在看着羊群。这小子,命大啊。那个夏天,雷雨天放羊,一个炸雷,把他的马劈死了,他的帽子被闪电击得只剩下大半个焦圈,昏了三天三夜,醒了,第一句是:“马呢?”……

    上大梁了,马拉不动爬犁,我下来帮着推。

    晚上,政治部主任双战来了,住了一夜,说冷。

    天亮了,也就一、二级西北风,晴暖;我一边剥着死牛皮,一边听老索说,他昨天撞上了一只三条腿的狼和一只半截尾巴的狼在一起,可是,他掖得勒里的五发子弹丢了。

    又一头牛挪不动步了,一群小鸟却在周围唧唧喳喳地叫着。

    马倌敖勒仑马端着膀子,夹着套马杆过来了,他歪着头,叼着一根烟卷,眯着只眼说,明天寒流要来了,他刚听了天气预报。妈的,这么说,刚暖和了一天,就又要变天了。

    多云,刮起四、五级西北风,夹杂着雪花;又一头母牛站不起来了。

    我去山沟里砍柴,回来的路上,面一样的浮雪抹平了坑洼,我骑马拖着雪橇,翻了三、四次。

    蒙古包里挂满了霜,老索直说冷,他的毡靴又磨破了一条口子。

第八周  五九

    天倒是晴了,可还是四、五级西北风,马倌阿斯道·奥其尔来烤脚,他一边吸着烟,一边说“真冷”。他的脸冻得脱了皮。

    又是一个晴天,西北风加大到五、六级,天气预报说,呼和浩特最低温度零下22度,这儿在呼市东北千里之外,还不零下32度。

    老索又剥了四张死牛皮。我还是去砍树、拖柴,灌木丛中,我看见了一只冻死的沙斑鸡,带回来了,老索管它叫“杀半斤”,说是用称称一下,准是半斤。

    马群到了西边的山中,狼不怎么过来了,再说了,到处都有死牛的尸体可吃。

    还是晴天,风稍小,但很冷,一动弹,蒙古袍就“卡嘣卡嘣”地响,冻得梆硬。

    又一头牛站不起来了,老索看了一眼,对我说,“扎它一刀”,就扭过头做膏药去了,也就是把炭灰和马油混一块儿,抹牛脚上的伤口——硬雪块把牛脚都磨破了。

    夜里,老索磨奔了的斧刃,我说,“还磨得出来吗?”

    天天都是西北风,预报说呼市最低零下18度,我一点也没觉得比前天好一点。弱牛又冻死了好几头。

    听说场部按畜群定量卖给我们一些食品,可老索说,过几天再说吧。上午,我们用牛拉着雪橇去山沟里拉柴,路被浮雪重新封了。老索砍了几根山丁子,说是木质细,做摇篮最好,他又快有一个孙子或孙女了。

    入冬以来,最强的寒流快过去了。大后天过年!我清完盘,去托树枝;回来把炉子抹了一层泥,好看多了,然后给牛皮靴抹油。老索刻了一个木模,我用它做带花纹的果子。

    三、四级的西北风。预报说,呼市零下16度,气温稍回升了。

    晴暖的一天,东南风转成二、三级西北风;牛群晒着太阳,懒得走了。我煮肉时,老索找出剃刀,问我,“会刮吗?”,“会。”其实,我从没给人刮过头,还好,只刮破了一个小口,老索摸了一下,说,“没事”。

第九周  春节

    又刮起了五、六级西北白毛风,雪原上的小路全被浮雪堵死了。昨天一暖,今天一冷,又死了七、八头牛,我俩又得剥死牛皮了。

    晚上,老索从牛车里翻出一条半旧的皮裤,他的布面皮裤,已经磨得、挂得稀烂了。明天是正月初一!他要做些准备,迎接小辈们来给他拜寿,过了年,他就算是五十了。

    今天是春节,刮着四、五级西北白毛风,可不像昨天那样冷。老索摆了手扒肉、果子、酒什么的,就算是年货吧。他的妹夫色楞·道尔吉第一个来了,身上的袍面挂得只剩下上半身的一条条烂布了。“就这样,还串了几个营子呢,嘿嘿,比旧社会强多了。”老索拉开包顶,色楞·道尔吉给老索献了哈达,跪地上给他磕了头,然后,整了两口,嚼着肉,聊了起来,“妈妈的,马群过来干啥?”“牤牛都死光了。”……

    薄云,五、六级西北风,寒流一个接着一个,冷,牲畜不断死亡。老索的未婚女婿小满德拉和白衣拉来拜年了,坐了一会,灌了两口,小满德拉把枪扔这,白衣拉把烟盒丢这,拍屁股走了。

    天气跟昨天一样,牛又死了四、五头,到春天还能留下大半吗?

    老索的女婿阿尧高拜年来了,跟着,他的侄子走了几十里雪路,从额仁高比公社那边过来给叔拜年,说,“春天,羊群近了,给您抓只羯羊。”小满德拉回来把枪拿走了,脸黑红黑红的,又串了俩仨营子,整了几口吧;白衣拉喝高了,让他弟小兰木加布来把他精致的铝烟盒拿走了。

    坏天气还没完了?牛直吐黄水,一是没有硝可舔,二是吃山里的杂草、陈草吧。我磨了刀,剥死牛皮,牛腿都冻硬了。

    还是五、六级的西北风,但缓过点劲来,寒流快过去了。晚上,老索一边补毡靴,一边对我说,“毡靴要腿粗头小的,牛皮靴要腿粗底窄的。”我看着他削瘦的脸,心说,我的脚丫比较宽,底窄不行。

    老索说要做一个“破雪器”,就是个木犁,让犍牛拉着,破开雪壳,牛群就可以吃雪中的草了。我上山砍柴、拖柴。小满德拉过来,送给准老丈人一件新衬衣。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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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黎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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