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记事（362） 花树

【稿子寄出后，又发生一件意外的事。一天晚上，我正在宿舍写作，广播站的郑东林来访。他是个广东人，忠厚老实，和我属于一般交往，这次却要为我做媒。对方是文工队弹琵琶的文燕。事后了解到，郑曾暗恋过她，但自感条件不行，于是引荐给我（可见其为人厚道）。他说了文燕的不少优点，而缺点只有一个：出身不好，父亲遭镇压。我一听，真是美中不足，但想想自己，母亲劳改，比她强不了多少，于是表示可以考虑。我把自己的条件也如实谈了，请他转达，如对方认为还行，就约定见一次面。

过了两三天，文燕来到我宿舍。这姑娘落落大方，介绍自己的情况坦率而自然，我则更不喜欢转弯抹角，所以第一次见面后就确定继续接触。在此之前，我对文燕已有不错的印象：她性格文静，言谈举止得体，不像文工队那班小丫头疯疯颠颠；至于外貌，在美女成堆的文工队里够得上前三名。那时总场部每逢周末都要举办舞会，我不会跳，但李连升和张敬文兴趣浓厚，有时拉我去看热闹。文燕在里面显得相当出众，舞姿有大家风度，不卑不亢，让人看着舒服。

和文燕见过三次面，我才知道：她和郑东林并不认识，她那边还有一个保媒的，却是张明权。这叫我有些啼笑皆非：张与我很熟，为何不直接来找我，而要兜这么一个圈子？后来见到张明权，他跟我解释：文燕是个矜持的姑娘，在文工队从不与异性密切交往。他自己年岁较长，平常对她多些关心，她不太介意；但要给她介绍对象，却不敢轻易尝试。这次也是因为文工队要解散了，他看其他姑娘都找到了伴，只有文燕还落单，才以老大哥的身份和她谈了一次话，劝她抓紧解决个人问题，否则到了生产队，周围一群农工，里面单身的多半还是盲流，那就更没的可挑了。文燕听罢，半天不做声。张明权反复追问，她才说出心里话：不是不想找，而是没遇到合适的；随便找个人将就，自己也不愿意。她条件不高，只希望对方人品好，通情达理，有点志趣爱好。到了这会儿，张明权也没想起我来，只说愿意帮她物色。文燕点点头，表示同意。

过后不久，张明权和郑东林在食堂吃饭相遇。他俩交情不错，很快就聊到了这件事。郑东林有心替我做媒，奈何一见文燕就发虚，不敢贸然开口。张明权听罢，正中下怀：“我怎么没想起小烟来呢！大概是让袁雪给弄的——我老觉得他俩太可惜，也许还有戏。袁家跟我也算亲戚，不能随便拆别人的好事。但他俩断了一年，说实话已经没有希望，还不如成全了眼前人。文燕是大家闺秀，你一个生人没法跟她提亲，还就得通过我——缺了有心人，成不了有情人，这可真叫天作之和！”】

老烟在这里的记述并不完整，遗漏了一个重要细节：他曾经私藏过一张文燕的相片，是1963年6月初拍的，那时他俩都刚来总场部不久。文工队的宿舍门前有棵小树，平常并不显眼，一天却开出大朵大朵的花来，鲜艳夺目。指导员正在屋里摆弄新买的相机，瞥见文燕穿着短袖衫从门口经过，就把她叫到外边的树底下试拍。指导员业务不太熟练，鼓捣了半天也没有开拍，这时已经围过来一圈小年轻看洋相。文燕经常登台报幕，倒也不怕人家看，站在那里保持着如花的笑容，等待指导员完成第一件摄影作品。就在他按下快门的那一刻，文燕听到一个声音低低催促：“烟雨蒙，快拍！”她意识到还有人在拍自己，但目光没法转过去，也不知道拍了没有。

文燕其时并不认识老烟，也未把此事放在心上，很快便淡忘掉了。谁想后来竟从老烟的影集里见到了那张照片，显然是与指导员同时拍的，只不过角度有所不同。老烟对此没做太多解释，但说自己也买了个120，那一阵喜欢抓拍，老随身挎着，看见文燕站在花树之下，就顺手收入框中。不过老烟抓拍的其他照片都是景物，唯独这一张是个姑娘，究竟有些可疑。但文燕当时觉得他不太好意思，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很多年以后，老烟已经走了。有一天文燕整理照片，发现他抓拍的那张竟然不见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的。影集里只剩下指导员拍的——人与花相映，人比花更娇，确实是一件成功作品。在文燕说破之前，我从未注意到：此时此景曾经存在过两张照片。但老烟抓拍的是文燕侧面，效果应该不会比眼前这张更好了。

202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