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如絮》第一百二十九章 旧金山-2004年 纸飞机
转眼要到圣诞节了。夏露打电话过来，小心地问：“小雅，我飞过来陪你过节吧？”
Pia看了一眼身边和达拉搂在一起的Mat，笑笑说：“妈，不用了，我挺好的。”
“是Lucy吗？我可以和她说话吗？”Mat问。
Pia把电话递给Mat，他接过来贴在耳朵上，用心地说：“Lucy你好！不用担心，我放假就会来多陪Pia的。我答应爸爸了，要替他照顾好她的。而且，在圣诞节的时候，我们会去疗养院和爸爸一起过。”
他好早以前就告诉Pia，这是他对父亲的承诺。Pia听到妈妈在电话那头笑了。
Pia接过来电话，对妈妈说：“妈，我最近工作挺忙的。我还自告奋勇，要代表公司参加一个小比赛呢。嗯……就是设计界在圣诞节前举办的用食品制作园林景观模型的比赛。有十几年的历史了。我看了以前的资料，好精彩啊。”
夏露听了很好奇：“你们公司怎么让你去啊？还是新人呢。”
“妈，你别小看你女儿喔。我也是提供方案被选上的。最近我手里的项目不多，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玩儿一下。我忙起来......” Pia本来想说“日子就好过一些”，可是她打住了话头，而是告诉妈妈：“我忙起来就效率特别高。老板都表扬我呢。说年底加薪是肯定的。”
“真的？你别说，这段时间你真的挺上进啊。小雅，妈妈觉得你成熟了不少。为你高兴！”夏露心里五味杂陈，也只能说这么多。
“妈，你就在北京好好照顾姥姥。她冬天血压容易高。还有，就是好好享受爱情。代我问周伯伯好。多拍点照片给我看吧？我也挺想北京的呢。我们老板说了，明年也许有新加坡的项目，我会说中文，是不二人选。”Pia想到这里，也兴奋起来。
“真好！到时候我带着姥姥去看你。好吧，你去忙。注意要吃好睡好啊。”
“知道了妈妈，再见！”Pia挂上电话，嘴角还挂着微笑，心里却开始了酸楚，于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敏感的Mat看在眼里，悄悄站起来走到Pia身边，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也很想念他。我觉得我爸爸也很想念你。”
Pia的眼睛湿润了，哑着嗓子说：“你怎么知道？”
“他总是看你的照片。我是说，在和别人说话，或者在做别的事情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去瞟你们的合影。”
Pia的眼泪几欲滴落。
Mat充满同情地看着Pia，安慰她说：“圣诞节快到了......不过，爸爸为啥反对你住到他附近？天天可以见面？”
Pia垂下眼睛，眼泪滑落面庞。她缓了一下，抬起眼睛说：“为了尊严和爱。”
本以为Mat会问那是什么意思，没想到他却说：“我懂。爸爸说，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要好好爱惜自己，好好生活，就是一种尊严。而照顾好自己，也是对关心自己的人的爱。所以......我会好好住在Sean和姥爷家的。我......不会不乖......”
Mat的眼圈里有泪珠滚动，他的话更像是给自己打气。Pia对他张开手臂，他毫不犹豫地投入了Pia的怀抱。
Pia感到孩子弱小的身体在微微发抖。“Pia，我好担心爸爸！呜呜呜.....”Mat终于哭出了声。想到他也许平时靠着自己弱小的意志力，拼命维护天真的坚强，让Pia心疼不已。
“我也担心他。咱们一起好好哭一场吧。”Pia加入了Mat的哭泣，毫无保留地宣泄自己压抑已久的感情。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都自己停了下来，发现达拉早就把脑袋塞到他们俩中间，紧张地急促呼吸着。
“对不起啊，Mat。我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过，谢谢你，陪着我哭。好啦，咱们都好好的，就是对你爸爸最好的支持了，不是吗？”
Mat擦了擦红红的眼圈，点了点头，吹出来一个惊人的鼻涕泡，惹得他们俩一起笑了。
那天送Mat回家以后，Pia带着达拉去海边散步。她把车开到了旧金山北部的一个小海滩，正好可以看见金门桥。那金红色的大桥在远处威严矗立，像是一个门神，把Pia和Chris的所在划分为两个世界。虽然她经常可以穿越到他的世界去探望，可是她知道，她并不能真正进入Chris陷落的那个世界-----充满了伤痛、恐惧、无奈、渴求、愧疚，同时又被希望的光芒所环绕的世界。那个复杂的世界，也许只能容得下他自己。那个世界，无法通过倾诉、握手、拥抱和接吻探察。那个孤独的世界，让Pia一想起来就心疼。
Pia这一段时间都在忙着设计自己的“食物园林”，这一刻，她决心“落俗套”地在设计里加上金门桥。那金红色的桥体，估计需要用胡萝卜吧？
这个“食物园林”比赛，是目前唯一能让Pia“分心”不去想Chris的一件事。她已经有了很好的创意，也得到了老板的赞赏和同事的鼓励。比赛的日子一天天接近了，Pia需要整合食材清单，在家再次预演一遍。这次，她请Dusty来观战，并且录像以留作分析之用。
找了一个周六下午，在Pia的小屋子的天台上，Dusty支好了相机三脚架，看着Pia铺好白色的桌布，搬出来一盒盒的食物，觉得这个小丫头实在是太有趣了。
他按下计时器，一声令下：“开始！”
Pia于是在三尺见方的矮木盒里开始摆放食材。先是铺上了一层深褐色的红砂糖，然后拿出来小方块形状的膨化食品“旺旺”，小心地摆在砂糖上，再拿出来被打碎的西兰花的小绿色碎片撒在上面。很快，一个黑土地、绿草坪和白色的石头小路就呈现在眼前。
Pia随后拿出来一片“篱笆”。Dusty仔细一看，是用小木棍一样的脆饼干做的，十分逼真。而更粗一点的“面包棒”则是做小木屋的材料。小木屋的茅草顶，居然是日本干鱿鱼丝铺成的。
接着，小院子里出现了蓝色棉花糖做的游泳池，蘑菇做的小鸟洗澡盘，巧克力做的长椅，还有各种颜色的花朵。最亮眼的是一个大花坛，里面开满了淡蓝紫色的小花。
最后，Pia在院子里加了面粉做的两个大人，两个孩子和一条狗。仔细看，他们的衣服有的是紫菜，有的是番茄皮或者茄子皮。在背景里的一角金门桥，算是点睛之笔。这个温馨的阳光小院就完成了。
“wow，很不错嘛！时间也正好。Pia，祝贺你！”Dusty由衷赞叹道。
“祝贺？还没比赛呢。”Pia笑着说。
“无论如何，你都成功了。这些，真的都能吃吗？”
“都是食品啊。不过有的是生的。走，我给你做午饭去。”Pia收拾好东西，下楼为Dusty和自己做好三明治，带上天台一起吃。十二月难得有这么好的天气，达拉趴在一旁晒着太阳，昏昏欲睡。
“明天就可以去看Chris了。他很好，你别担心。他会为你感到骄傲的。”Dusty忽然来了一句，让Pia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Pia收拾自己的小房间，看到了抽屉里的一个软木片封面的大笔记本。那是有一年Chris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翻开本子，Pia发现自己好久都没在里面涂涂写写了。
本子用了一半都不到，里面有Pia画的素描，其中不少是Chris的鼻子眼睛和嘴唇下巴。也有他和狗搂在一起睡觉的样子。文字则是Pia的设计思路、歌词和读书笔记。其中有一页，是她以前写的一首歌词和Chris随意在旁边写的乐谱。黑色和蓝色的墨水交织在一起，好像要翩翩起舞的样子。
最后一页，是Chris刚刚搬去金门桥另一边的那一夜，Pia含着眼泪的情绪发泄。很多的涂抹和划痕。Pia把这一页纸撕了下来，没想到，另外连接的一页也掉了出来。
看着手里的纸，Pia不由自主开始折叠，很快，折出来一架纸飞机。她在房间里“试飞”，惹得达拉开心追逐，然后给她叼回来。几个回合过后，纸飞机就让达拉的口水给毁了。
Pia摸了摸达拉的头，拿起笔，在另外一张掉落的纸上写下新的文字：
我是一张纸
写满了你的耳语
絮絮叨叨地重复着那一句话
我是一张纸
铺陈着我的思念
反反复复地晕染着那万千惆怅
怎可能
让时间擦掉所有的文字
给你我的未来留下无邪的空白
殊不知
我们曾经用来书写的不是铅笔
而是一段生命
时间无奈地说：
“我尽力了，可是擦不掉
那所有的痕迹。”
于是
我把自己折叠
成为一架纸飞机
尖尖的头
瞄准你远去的背影
张开的翅膀
寻找风的托力
那风是你无意间的回眸
那风是残留在我体内的热力
我只要闭上眼睛
就可以起飞
去有你的地方
寻我们曾约定的目的地
从此
我不再是脆弱的一张薄纸
我是写满了我们的过往
也承载我们未来的
一架纸飞机
写好之后，她又画了几朵勿忘我，然后折成飞机，心想：下次对Chris的匿名问候就是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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