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如絮》第一百三十二章 旧金山
Jose不知道是怎么把自己给搞到石头围栏上坐着的。他背对着大家，双手撑着身边的围栏顶，一动也不动。听到Chris轮椅的声音，他只是稍微侧了一下头，声音颤抖着说：“Chris？我就是在等你，想和你说一声再见。”
Chris注意到Jose换上了他最喜欢的旧金山淘金者球队的球员上衣，头发像他哥哥一样梳得油光水滑的，脖子上戴着和他哥哥一样的粗金链子。他的一条胳膊在流血，应该是刚才吃力攀爬的时候蹭破的。
“Jose，说什么再见？你先下来，有话咱们俩好好说。”Chris减慢了速度，看着Jose发抖的身体，心里很痛。这孩子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Jose回过头来，鼻翼扇动，哀伤地看着Chris，说：“现在，世界上只有你对我最好了。可是......我觉得活着太累了，没意思。我的亲人一个个离开我，就留我干什么？！”
“出了什么事？”Chris一边问，一边慢慢靠近。
“你不要过来，谁都不许过来。不然我马上跳下去！”Jose哭喊着，嗓音都劈了叉。
“好好，没人过去。你看看，我又站不起来，过去能怎么样？”Chris说着又前进了一步。现在他和Jose已经很接近了。他觉得自己再近一点点，就可以抓住他。
“Chris，我哥哥死了......”Jose话没说完就哇哇大哭起来，抽抽嗒嗒，上气不接下气。
“天！兄弟，你冷静一点。我知道你很痛苦。我记得失去父母的感觉。”
“你不知道我的感受。我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他不在了，我就要回墨西哥了......”
“你别瞎想。先下来好吗？你这样让我很担心，很难过。来，给我手，你可以直接倒在我怀里，我把轮椅锁住，不会有问题的。”Chris靠过去，锁住轮椅，向Jose伸出双臂。
他在Jose的眼睛里看到了犹疑，看到了感动。他的拥抱，也许是Jose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Jose没说话，只是瘪着嘴哭。
正在此时，两个消防员从天台门冲了进来。
Jose开始尖叫。“啊～走开！”他激动地用手垂着石头围栏，涕泪交流，身体一晃，差点掉下去。吓得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冷静，冷静。Jose，你是不是我的朋友？你舍得就这样离开我吗？你哥哥和父母离开你，是没有选择的余地，你有！”Chris将身体向前移了移，做好了抓住Jose的准备。
Jose忽然安静下来，他的眼神让Chris感到脊背发冷。
“这就是我的选择......”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向后倒去。
Chris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身体从轮椅上弹了起来，一只手猛然抓住了Jose的腿。可是Jose已经开始坠落，连带着把Chris拉向围栏。
他的胳膊内侧从石头上刮过去，肋骨狠狠地撞在上面，腰部有一种被撕裂的剧痛。可是他没撒手。Jose被吊在了半空中。
十楼下面的消防人员紧张地移动充气安全垫，准备他们跌落。天台上的消防员则冲过去帮忙。
Jose被拉了回来，吓得尿了裤子，脸色苍白，很快晕了过去。Chris跌坐在旁边的地上，喘着粗气，身上痛得动弹不得。有人去拉他起来，他试了一下，却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抬上救护车，向附近的医院驶去。
当Dusty和Pia赶到医院的时候，Chris还在昏迷中。Pia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肝肠寸断。靠在Dusty怀里，Pia强忍着不哭出声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医生出来，告诉他们：“你们别担心，检查下来，Chris没有内伤，生命体征稳定。他手臂内侧和一侧躯干皮肤严重刮伤，一条肋骨有骨裂。好消息是大家都担心的脊柱没有发现问题。不过，他在短暂的清醒中说腰腿剧痛。现在给了他强力止痛药，会再昏睡一段时间的。你们别着急。”
医生拍了拍Dusty的肩膀，刚要转身走开，被Dusty一把拉住，问：“你说他感到腿部也有剧痛？他的腿有知觉了？”
“是的。不过现在搞不清楚是不是腰部放射性疼痛还是腿部真的有了知觉，得等他醒过来才能进一步了解。”
“那个小孩没事吧？”Pia担心地问。
医生笑着说：“没事，就是不说话。”
等到了傍晚，Chris终于醒了。Pia透过玻璃窗看见他皱起眉头，似乎发出来自己听不见的呻吟，心疼不已。
Chris一侧头，看见了窗外Pia的人影一晃就不见了，那一刻，他以为自己还在刚才的梦境里。刚才他梦见自己和Jose一起掉下去了。一直掉，一直掉，径直落入海水中。然后，是Pia，像一条美人鱼一样，游到自己身边，拉着自己的手，向上----向着阳光和氧气-----游去。
才几秒钟，Pia就推开门，扑向Chris的病床。她握住Chris的手，一头倒在他身上，肩膀剧烈地抖动。很快，Chris的胸前就让她的泪水打湿了。
半晌，Pia抬头摸了摸Chris的头发，摇摇头道：“你怎么回事？吓死我了。”
Chris眨眨泛红的眼睛，轻声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咦，今天不是周末啊。你犯规啦！”Chris开起来差劲的玩笑。
“什么狗屁规矩！我不记得了。我就是要来看你，每天来！”Pia气鼓鼓地说。
“Pia，你听我说。不要哭，也别插嘴。让我说完，好吗？乖！”Chris给Pia擦眼泪，然后轻声说：“这六个月零十一天，对你我来讲都很重要。我们都成长了，对吧？今天我也觉得自己的双腿有了知觉，接下来会有艰苦的复建训练的。给我时间吧。你也安心工作。不是要出差了吗？还可以回一趟北京，多好啊。替我问候姥姥和Lucy。等你回来，咱们再见。时间会过得很快的。”
Pia抬起泪眼，看着Chris平静而坚定的目光，在心里让理智占了上风。她点点头，道：“我懂。可是好难。我会好好的，去出差，好好工作。等着你的好消息......”
“好，一言为定。”
看Pia低头不语，Chris小心地帮她顺了顺头发。Pia的头发长了，正好是当初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长度。那个阳光温暖的午后，让Chris终生难忘。
“还掉头发吗？”Chris的话让Pia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嗯，很好。留着吧，你的长发很美。”Chris的目光温暖，辐射出环抱Pia的热度，笑笑说：“祝你在北京休假开心。给我带一点北京的好吃的东西吧？”
Pia扬起眉毛问：“什么？”
其实Chris一时想不出什么北京美食是他特别想吃的，东西都很好，除了那些早餐项目。“呃......我想吃那种方便面了。”
“方便面？”
“记得是情人节那天？咱们在酒店小卖部买来一种方便面。特别好吃。我一直记得。那天的方便面，特别......”Chris有些说不下去了。但是他又笑了一下：“想起来了，你说有个好玩的名字，什么什么丁的？”
“出前一丁。”Pia的眼泪扑簌而下。“是，特别好吃。那天的出前一丁，特别好吃。我记得是黑蒜油猪骨汤的。我带给你......”
“好了，回家吧。我不想Dusty开夜路。”
“我开。你放心。”Pia伸手放在Chris的脸颊上，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好好的，我很快回来。”
“嗯。旅途愉快，项目顺利。别忘了出前一丁。”
Pia猛然俯下身，吻上了他的嘴唇。Chris惊了半秒，不由自主地投入其中。意外之后的庆幸、欲求和热望，在此凝结成一团热力，沉入他们彼此的心底，希望能再支撑他们一段时日。
Pia去出差了。很快，她就从新加坡寄来了湾区亚洲超市也买得到的“出前一丁”。包裹里有一张画着勿忘我花朵的小纸条，上面写着：
“出前一丁的意思是快递一份。无论我身在何处，每天都想给你快递一份----我的问候，我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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