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如絮》第一百四十九章 旧金山
“你好！爷爷！”Chris在房间的窗口坐着，向Dusty招手。
Dusty让他的中文惊呆了。“Wow，你的发音很纯正啊！”
“怎么样？我有进步吧？我很幸运有一个中国人医生，他陪我练习。他很棒。”Chris说得很慢，但是字正腔圆。
“非常好！我好久没有好好说过中文了。我曾经发誓，再也不说中文和越南话，再也不去中国和越南。现在回头看看，其实很无聊。你知道吗？人老了以后，尤其是像我这样老的人，很多想法会变的。人生其实没什么一定要怎样，一定不要怎样。好好活着就是了。”Dusty说着拉开拉链，脱掉身上的皮夹克。
“你骑摩托车过来的？”Chris吃惊地问。
“啊。怎么了？我还想回去的时候顺路去酒庄转转呢。好久没去了。”Dusty摸摸胡子，一脸向往：“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我有备用头盔。”
“远吗？”Chris好奇了。
“不远。你身体怎样？”
Chris神秘一笑，抬手做了个“稍等”的手势，然后双手撑在膝盖上，身体前倾，接着咬牙用力，站了起来。身体有点打晃，他伸手放在旁边助步器的扶手上方，却并没有去抓住，而是自己平衡了身体，开始站得更直。
看着Chris充满骄傲的眼睛，Dusty很是感动，他点点头，上前两步，张开手臂，热烈地拥抱了面前这个历经磨难，终于获得新生的孩子。
Dusty松开Chris，问：“能自己走几步了？”
Chris点点头：“可以。不过不太稳，腿部肌肉还不够有力。但是，医生很乐观，说是早晚的事情。我去问问医生，能不能和你去兜风。”
不到半个小时之后，他们俩就已经在一片绿色的葡萄园地中间穿行了。山路缓缓起伏，两边郁郁葱葱，很多酒庄的葡萄都开始成熟了。阳光普照，暖风拂面，Chris心里充满了新生的喜悦。
他们在路上随意骑行，下了一个小山坡，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型机场。
“哇，要不要去看看？”Dusty问。
“为什么不呢？”Chris看见飞机，眼光就被牢牢吸引，血液里的某种化学元素暗自产生了反应，让他鼻子发酸，脊背发麻。
两个人拐了进去，Chris下了车，让Dusty扶着站立了一会儿，然后装好可伸缩的拐杖，慢慢自己开始走动。他不由自主地向着一架小飞机走去。儿时跟着父亲去看军机、少年时代第一次开始学习飞行、大学毕业后进入职业飞行员行业的一幕幕，在他眼前交替出现。这一刻，他好想念自己的父亲。这一刻，他也好想念坐在驾驶舱里，手握摇杆的感觉。
“有没有心理阴影？”Dusty问。
Chris回头冲Dusty一笑，说：“还好，要真的坐进驾驶舱才知道。你呢？说不喜欢坐飞机，那么应该是蛮大的心理阴影里吧？这么多年了。”
“的确。你不知道被打下来的感觉是多么恐怖。当然，主要还是Tom的事情，我一直难以释怀。”Dusty眼神暗淡，摇了摇头。
Chris伸出一只手拍了拍Dusty的肩膀。
“其实还好啦，我在飞行学校当教练也当了很久。就是越老越不喜欢飞了，尤其是跨洋飞行。”Dusty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Chris抬头看着眼前的小飞机，克制住伸手抚摸机身的欲望，对Dusty说：“咱们回去吧。”
“Pia宝贝，我带Chris去兜风啦。真的很好。孩子，你们的好日子要来了。”Dusty在电话里给Pia留言。
Pia听了一遍又一遍，忍不住咧开着笑。她在电话里得知Chris的进步，雀跃不已，恨不得马上飞到他身边。不过她要出差，去新加坡。快一年了，Pia似乎没有开始的时候那么急迫了。并不是说自己不爱Chris了，也不是说不急着见到他，而是莫名多出来一种笃定感。她坚信他们最终会闯过这个难关，而在那之后的道路，两个人要好好走。不是羁绊在一起纠缠不清地走，而是各自独立成熟，彼此配合，成为一支两个人的军队。
经过长途飞行，Pia一到新加坡就在酒店里补觉。第二天下午，她精神抖擞地参加了和建筑商一起的实地考察会议。忙了一天之后，Pia推辞了客户的晚餐邀约，赶回酒店，在大堂里一头扎进了妈妈的怀抱。这次妈妈和周伯伯听说Pia要来新加坡，特地从北京飞过来看她。
Pia松开妈妈，仔细看了看，惊讶妈妈太美了。夏露身着棕色无袖棉质长裙，肩膀上围着黑色的丝麻针织上衣，衣袖在胸前打了一个闲闲的结。她的项间是一条白金项链和一个小葫芦吊坠，和同款耳环完美呼应，脸上的淡妆透着健康的气色，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知性美和安定的愉悦。
看到周伯伯安静地站在夏露身后含笑不语，Pia松开妈妈，上前和他拥抱问好。
他们三人一起去餐厅吃饭，席间，Pia调皮地问：“妈妈，你们什么时候办喜酒啊？”
夏露和周伯伯相视而笑，然后温柔地说：“我们没打算结婚。”
看着Pia有点吃惊的眼神，周伯伯说：“你妈妈认为不需要。虽然我觉得结婚很不错，但是我尊重你妈妈的选择。”
夏露伸手放在周伯伯的手臂上，垂下眼睛一会儿，然后看着Pia，说：“从小的生活经历，让我很不喜欢不确定性。以前我觉得结了婚，不确定性就少了。离婚这事让我反思，其实只有自己把握局面，才是真的减少不确定性呢。我觉得我们现在状态挺好的，各自独立，但是彼此照顾。你不用担心妈妈。倒是你们......”夏露一想到Chris的事情，眼里都是忧愁。
Pia捏了捏妈妈的手说：“妈，你也不用担心我们。Chris的身体很有进步。而且这一年以来，我们俩都各自有成长。我们，好像感情更好了呢。”
“真的？那妈妈也就放心了。”夏露点点头。
“来来，多吃一点。这家的海鲜很不错。”周伯伯给Pia布菜。“小雅，我看得出来，你这一年成熟了好多。比起你第一次跑到我的小店那会儿，真的是有很大变化。”
“周伯伯，我老啦！”Pia开玩笑。
夏露嗔怪道：“在我们面前你敢提‘老’字？对了，我们给Chris带来一个足底穴位按摩器，你送给他试试看？”
Pia点点头：“谢谢妈妈！”
饭后告别妈妈和周伯伯，把礼物放回房间，Pia还没有睡意，于是换上运动鞋，出门逛街散步。外边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不乏一对对幸福挽手的情侣，也有很多其乐融融的家庭。湿热的空气，似乎都在热情安抚着人们：这世上没有寒冷、没有孤独。
要是Chris在就好了。想到自己还没有机会陪着他飞往世界各地呢，Pia不由得感到一丝遗憾和说不出的心酸。
她一边走，一边随意浏览各个商店的橱窗设计和大广告板上的电子图像，忽然被一个酒店门口的广告牌吸引了注意力：上面是一组飞行员-----不同种族，不同制服，不同年龄和性别。背景是昂首起飞的客机。Pia仔细看文字，原来这家酒店即将举行全球商业航空安全峰会。
看着那些飞行员精神抖擞的样子，Pia伤心地想到了Chris，他一定很想念自己那一身制服吧？什么时候，他才能再次飞向蓝天呢？
拖着疲惫的双腿和一身汗，Pia回到酒店，准备上楼睡觉。当她从大堂的一排热带鲜花摆设旁边走过的时候，余光看见沙发上的一个男子站了起来。不知为何，Pia不由自主地转头去看他。这一瞥，让她不由得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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