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與黑之旅——毛澤東圖書館(原載《世界華人周刊》)
毛澤東圖書舘
下午三點多,大隊人馬登車前去參觀毛澤東圖書舘。副市長在一號車上預先介紹:“毛圖書舘是迄今為止全國唯一一家,以毛澤東名字命名的圖書舘。它耗資近百萬,從奠基到開放歷時三年,是韶山市建築的一大觀景點,也是我們韶山人的驕傲。圖書舘建在蒼松環抱、一片清幽的韶山沖中心,計劃藏書五十萬冊,現有藏書十二萬冊。主要收藏毛主席著作、文稿和研究毛著的文章,還有一些其他書籍。大樓採用民族風格;三座樓頂上各有一個小亭,象徵毛主席不朽的民族之魂;圖書舘雖然只有五層,但它氣度魁宏、古色古香。值得一提的是:它特別的外形設計,中間主樓略高,兩邊副樓稍低,兩翼向外、偏前,自然伸展,從正面看去就像張開的懷抱,象徵他老人家博大的胸襟、寬闊的懷抱。舘名由江澤民總書記親筆題字。開放以來,圖書舘每天都接待來自五湖四海的遊客......。”
但這懷抱並没有輕易讓我們投入,兩百多人下車後,蹲在馬路邊莫名其妙地等了足足四十分鐘才讓我們靠近。當“氣度非凡”的建築物出現眼前時,小傢伙們再也不管什麼偉不偉人了,一個個將在路邊當吸塵器的怒火發洩出來。
“哼!我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這種大樓不是到處都有嗎?”
“錯!準確些講,應該是殯儀舘裏都有!”一個男孩很認真地糾正。
“對對!上個月我奶奶死了,我去殯儀館,那大樓真的跟這好像哦!”一個小女孩馬上認同。
“還有,我每年回中山祭祖,安放骨灰盒的思親樓也是這樣子的。”兒子竟然這樣說。
“不許亂講!”有位老師趕忙厲聲喝止。
抬眼望去,那座“充滿民族特色”的大樓,實在平凡無奇。副市長如此肉麻吹捧它,要麼,她是没見過世面的井底之蛙;要麼,是個没心没肺没臉皮的貨色。這群小孩不知多少人早已瞻仰過香港、上海建築物的高標。就連珠江三角洲小城市的地標建築,哪一座不比它強?大樓正面外觀,與其說像寬闊的胸懷,毋寧說更像一把張開的巨鉗——鉗制思想、扼殺言論的巨鉗!巨鉗之下的大門,恰似一個呲牙裂嘴的鯊魚。整座建築,構成了1957年“引蛇出洞”撲殺知識份子的格局——以高揚的姿態和虛張的懷抱,誘騙知識人士自動進入懷抱下的絕境。
國內外的圖書舘我去過不少,需購票進場還是首次見識。當最後一名營員走進書舘大堂,背後的大門就砰然關上。舘內書香不聞,怪味塵埃倒衝眼刺鼻。怎麼看不到閱覽室和借書處?書在哪裏呢?兒子拉著我的手,好奇地四處尋找。沿著大堂中央的旋转樓梯向上探,没上幾步就被“此層不開” 擋了下來,我們只好另尋旁門左道。推開狹窄的過道門,登上積滿塵垢的樓梯逐層搜尋,把可踏足張望的地方尋找一遍,除發現一間間門窗緊鎖,装有某某科的行政人員辦公室外,不見書蹤。號稱十二萬藏書,到底藏在哪一扇門裏面呢?我們不死心,再次細搜,透過大堂側一個積塵如簾的玻璃窗,依稀看見裏面似乎有幾個書架,架上是否有書就看不清楚了。我們没有看到書蹤,倒是發現除各層的電梯控制板外,所到之處没多少地方是乾淨的。這個圖書舘竟又是一個裏外一致、形神兼備的毛式騙局!被騙了進來的兩百多人,全困在空蕩蕩的大堂裏,別無去處。
重返大堂,兒子掏出撲克牌找同學開戰。大堂裏除了骯髒兩字別無他物,十幾個家長和幾個女學生坐在樓梯上大聲說笑。
我坐在樓梯高處,俯視腳下被騙入局的“小囚徒”在追逐打鬧。副市長、夏令營負責人和多數老師均不見蹤影。斜陽透過窗户射進,在半空虛架塵樑。遠處民居飄起了炊煙。我忽然明白,我們緣何要在路邊等候——辦公人員還在辦公,“圖書館”就對外開放,那豈不是自拆騙局?毛氏的僵屍仍躺在國家顏面的鼻樑上,那不散陰魂仍遊蕩神州。偉大的黨和韶山人民一道,繼續用謊言來供奉那邪惡的靈魂。毛氏痛恨知識,因為知識能教會人民思考;他更加仇恨知識人士,因為有思想的人會直接威脅他的獨裁。大概,懂他心思的孝子賢孫們,没有膽量把知識和光明帶進這陰魂之地。不過,撒謊者卻敢理直氣壯地佔據這真理之墳、知識之墓複誆騙天下。
抬頭仰看,圓形的白色天花頂,像一張無須無眼的白臉俯視塵寰,空氣悶熱塵埃滾滾令人窒息。坐在梯階上的人,此時或靠著欄杆,或相互依靠,或頭伏膝蓋昏昏而睡,一個個彎曲變形的脊樑,馱著無知的喧囂和沸揚的塵埃。我醒著,且心有戰場:真假在對壘,紅黑正交戰!
從前,為了獲得政權,毛共向農民許諾予之土地;答應知識界實行民主制度。然而權柄在握後,那張紅臉馬上變黑。土改、鎮反、公私合營,幾百萬原土地主人和城市資本家人頭落地,轉了一大圈,工人仍是雇工;農民仍然赤贫。殺人,於毛共是為了掠奪,為了根绝有產階級復辟的後患。奪得的財產,既可鞏固自己的江山,又可繼續向人民施淫威、行暴政。慣於行騙的毛共,用“消滅剝削”的謊言來掩蓋自己的罪惡。這些伎倆,能騙那些目不識丁,眼皮不敢朝上的農民,卻難騙有識之士。
随著時間推移,共產世界越來越多人看清了共產黨的青面獠牙。五十年代,波蘭、東德、匈牙利等國家,相繼發生了要求民主的知識人士,聯合工人反抗共產黨獨裁統治的風暴。以武裝奪得政權,用殺人維護統治的毛氏深知,實行民主,就等於宣判自己的死刑。自始至終都在強姦國家民族的毛氏,豈肯輕易放下屠刀?東歐共黨鎮暴用機槍、用坦克殺人於有形;善用詭計的毛氏不需如此鋪張。知識人士不是有所訴求嗎?那我擺出姿態設一個騙局,然後“張網捕魚”,“聚而殲之”(毛語)。兵不厭詐,要殺伐單純熱血的人民,稍施騙術,便可大功告成。
災難深重的民族、水深火熱的人民,再次劫數難逃!
1956年下半年,毛氏開始不斷地對外放煙幕:“對文藝工作要百花齊放;對科學工作要百家爭鳴”;“歡迎黨外及無黨派人士幫助共產黨整風”;向黨提意見“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者無罪,聞者足戒”;黨員幹部聽到不同意見“要 有則改之,無則嘉勉”......。毛氏於1957年04月30日,親自接見了知識界及各界無黨派人士,聲聲“敬請”、句句“懇求”,求言若渴情真意切。漫天飛揚的七彩飄煙,迷亂了人的心智、眼睛。多少知識分子被他的誠懇欺騙,放棄了一貫堅持的只講學術不問政治的宗旨,為呼吸到自由的空氣而激動,為能做雅典的公民而振奮,誰會想到這是陷阱?!毛氏迷人的微笑後面早已佈滿殺氣,他在內部不斷發出指令:左派做好準備隨時出擊。他在為中共中央起草的黨內指示說:“黨報正面文章少登;大字報必須讓群眾反駁。高等學校組織學生座談向黨提意見,儘量使右派吐出一些毒素來登在報上……最好讓反動的教授、講師、助教以及學生大吐毒素,暢所欲言……”(毛選第五卷432頁)“有人說這是陰謀,我們說是陽謀。因為是事先告訴了敵人。牛鬼蛇神只能讓他們出籠,才好殲滅他們。總之,這是一場大戰,不打勝這一仗,社會主義是建不成的。”(毛選第五卷437頁)。5月15日,他以一篇題為《事情正在起變化》的文章收起笑臉、舉起屠刀。這就是高喊“為天下蒼生,為民族富強,為國家興旺”的偉大領袖的屠殺手段!一個政府,一個執政黨帶頭示範如何設局陷害,怎樣殺人才不見血且無往不利,這個民族還會有多少法律公理、道義良知?
1957年是染滿知識人士鮮血的一年,也是中華民族從此背向真理,走向謊言與墮落的一年。手執利刃待命出擊的左派,在舉起屠刀的前一刻,還是右派的師或徒、夫或妻、父或子、良朋或至友,還裝著一副和右派披肝瀝膽、挽手同心的模樣。
倒下了,一個個精英的身軀;死去了,一顆顆赤誠熾熱的心;毀滅了,誠信、道德、良知、正義!毀滅了,真、善、美!毀滅了,精神的家園!廢墟上,謊言的豐碑競立;廢墟上,炎黃子孫、堯舜後代,從此是非不分,以醜為美!
五七邪火,燒掉了中華元氣。毛氏並未因五十多萬知識份子的血淚而抽薪,反而搧風添柴,讓火勢蔓延全國。神州大地只任一隻妖猴任意作惡,創造出一場比一場更大、更慘烈的災難,像凶鯊巨鱷、惡虎毒蛇一樣,呲牙張目守在國人的前頭。那熊熊烈火再没有人能夠撲滅,直到一九七六年秋惡魔斃命,火勢才略收狂勢,然而時至今日,遺禍仍在繼續。
夕陽西沉,斜照的光充滿了灰塵和血腥。幾把風扇竭盡全力鼓動熱氣、翻卷浮塵。小孩子一個個手污臉垢、衣褲骯髒。失蹤一個多小時的領導們終於出現了,他們人人手提物品,個個一面喜氣。原來,囚禁我們,是為了他們的自由!囚人的,是那樣心安理得理所當然;被囚的,是那樣的若無其事自然而然;没有人感到不安和不妥,更没有人認為這樣做可恥。一群在精神荒原裏生活的奴隸,包括我,就這樣死水無瀾地演繹著自由的予取予奪。這個地方是乾淨不起來了,除非基督降臨,否則,這謊言的陰殿,永難變為真理的華堂。
那是一個遙遠的夢!
眼前這群學生,進門時還算乾淨,出門時人人沾污。身上的污垢易除,但,心靈的污垢呢?
原載《世界華人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