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天一览楼》1部5章(5) “二小”
第05章 抛却荣华 汪嘉玉自由恋爱(5) “二小”
人们都说,崔锡麟真是春风得意,做了教师,当上校长,娶了汪嘉玉,生下女儿,一切都显得那么顺风顺水。对于一般人而言,小日子过成这样,不啻志得意满,夫复何求?崔瑞亭夫妇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他们生了三个儿子,总算出息了一个。即便是当时的崔锡麟自己也以为,他便是这“一般人”中较为幸运的一个。其实这才到哪里呀,他真正的好运气还在后头吶。
崔锡麟对自己做的事情,总是非常认真。这年暑假到来,为了深造,崔锡麟报名参加了南京东南大学办的暑期教育班,学习两个月。
此教育班里的同学,来自全省各地。从高邮来的除了他,还有一个人叫王益,是高邮第一学区第二小学的校长。他们是同县来的,年纪相仿,又都是校长,不免惺惺相惜,很快成了好友。待教育班结束,二人一同从南京乘车回高邮。他们一路上都在交谈,当车过了邵伯,高邮就在前方三十三公里处,王益忽然转了话题:“唉!叔仙,前几年,你去十里尖的‘十一小’上任,我们都以为你会想出什么办法,继续和土豪劣绅斗到底。没想到,你倒在那块安安稳稳地享起清福。难道他们真的是要放你一马?”
崔锡麟一听,这话里有话。便说道:“这两年也不是真的安稳,每次到教育局里办事,都不太顺利。王校长在城里上班,消息听得多,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多消息。只听说教育局故意把你放在‘十一小’,就是让你远离县城,没法和他们斗。而且,教育局给你小鞋穿,也是想让你当不成这个校长。这话本不该我多嘴,怕你吃亏才讲给你听。”
二人接着又谈了一阵。车就到了高邮,他们下车告别,各回各家。
崔锡麟到西街土坝看望父母,吃了午饭,然后步行往十里尖去。两个月都没见娇妻幼女,想得不行,因此脚步如飞,一小时不到就走到家了。
家门临街,他刚走到街头,一眼就看见了自己日夜思念的妻子。在门外的一处阴凉地,她正坐在一个大木盆前的小凳子上洗着衣物。好像有心灵感应,她下意识的抬头转过脸,看见丈夫正走过来,她呼啦一下就站起身,打翻了搓衣板,水溅了一脸,等他走近时,都无法分辨她脸上到底是水还是眼泪。
过了一会儿,汪嘉玉才回过神来,低声说:“家来啦?”
这三个字虽简单,可只要语气稍变,尤其是最后的那个“啦”字,说时带点往下行的拖腔,便可表达女人满怀的欣喜。崔锡麟当然能够品味,这三个字到底甜蜜到什么程度。
汪嘉玉将崔锡麟轻轻推进门,问:“饿吗?”
“不饿,在土坝家里吃过中饭才走的。”
“那好,你先坐下歇歇,我去烧水泡茶。”
“好!让我先看看我的宝贝女儿。”崔锡麟说着,走近他女儿的“草窝”(一种当时的高邮人都会给婴儿准备的婴儿床,由麦草编成)。小小国英正在酣睡,他的眼光落在这张胖鼓鼓的小脸上,长久不能移开,直到汪嘉玉喊他:“别傻看了,过来喝茶吧。”
他走过去在堂屋的方桌前坐下,端起茶杯刚喝一口,视线正好扫过门外,这才发现门外的晾衣绳上,搭了许多洗好的衣物。他问:“你怎么一下洗这么多衣裳啊被子的?这些被面子,以前我怎么没见过?新买的吗?”
“啊?”汪嘉玉经这一问,先是一愣,然后在崔锡麟对面的条凳上坐下,看着丈夫说:“这些衣裳和被子又不是我们家的,你当然没见过啦。”看到他放下手中的茶杯,一脸狐疑,就不免笑出声来,接着说:“好啦!我讲给你听。你可不能怪我啊!”
“我怎么会怪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哪块是什么大事情唉,我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帮人家洗洗衣裳,洗洗被子什么的。这样子下来,既不会闲得难过,还可以赚几个铜板回来。多好,是不是?”
“你是说,你在帮人洗衣裳挣钱?”崔锡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你好像还是在怪我,是不是叫你崔校长丢面子了?”
“哪块是面子?我的…。” 仿佛被迎头一击,崔锡麟语无伦次,人傻在那里,眼睛落在汪嘉玉被衣物的颜色染得发蓝的手,然后一把抓过来,又见她的手指肚都被水泡得生了褶皱,他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泪水流出了眼眶。
汪嘉玉掏出手巾递给他说:“叔仙,你别难过,其实也没什么,也是巧了,今天洗的东西多,平时想洗还不一定有得洗呢。我当然晓得,你舍不得我干这种粗活。我也不是嫌你赚的不够用,其实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肚里已经有小二子了。我们家就快是四个人了,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你挣的钱不能算少,但是用一文就少一文。我看你一发饷,就全数交给我,你自己一文钱都舍不得花。所以我就想找点事情做,帮这个家多攒下两个钱,日后孩子更多的时候,我们也会略微宽松一点。记得我可说过,要生一大堆孩子的。”
崔锡麟还是语塞,那句诗又不自觉蹦出口:“山无棱,…。”
“哎呀! 好啦,你不要在这块山呀水的了,过来帮忙,把这个床单挤干,晾上去就完事了。晚上想吃什么?给你做。我们早点吃晚饭。”
从这一刻起,崔锡麟就不断暗自沉思,回想他这几年的经历。自从他来到十里尖,当上校长,又有了妻子、女儿,生活变的越来越平稳。他也渐渐地满足于现状,把当初的那些远大抱负、人生理想什么的都快忘光了。在汽车上和王校长的谈话引发了他的深思。回到家后,满院凉晒的、在风中飘动的那些床单和衣物,更是猛烈地撞击着他的内心。他不断在心中问自己,这是你要的生活吗?高邮的土豪劣绅是否不再猖狂?对家人的承诺有没有实现?就在十里尖了此一生到底值不值?想到最后,所有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他很快就有了新的计划,并立即付诸于行动。
课还照样上,学校的事也照样管。一到周末,他就会跑到高邮城里去四处活动。
周六这天晚上,秋高气爽,月色怡人。他到南门街敲开了新朋友王益的家门。这王家一看就是个书香门第,一大家人住在一个院落中。王益在天井里的一棵枇杷树旁支了个小桌子,放两把竹椅,和崔锡麟一边喝茶,一边聊天。漫谈一阵后,王益问:“叔仙,回来后是不是很忙?我以为你很快就到我这里来玩,不想你到今天才来。以后别客气,随时欢迎你过来。”
崔锡麟这才把话引入正题:“那就太好了!我今天来,确实有一事相求。”
“叔仙,有什么话直接讲,你要我做什么?只要能办到,我没二话。”
“我今晚斗胆登门,想请王兄助我一臂之力。我这里先谢过!”崔锡麟站起来行礼。
“不要客气,你请坐下说。”
崔锡麟腹中组织了一下词汇,然后低声叙述:“那天,在回高邮的车上,你我之间的一番交谈让我思考良久。土豪劣绅在高邮猖獗一天,高邮人便无一天安宁。我既反对他们,他们就不会放过我,而我也不会任由他们欺负。所以,我希望能变得更强大,并且能联合更多志同道合之人,一起与他们斗争到底。但是,反观我现在的处境,身在十里尖这个弹丸之地,孤陋寡闻,单枪匹马,真是毫无前途可言。如果不是王兄一句话把我点醒,我或许就在那个偏僻的乡村终老一生了。当然,一辈子做个乡村教师并非不好,但仔细想想,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希望自己的视野能够更加开阔,以利于开拓理想,施展抱负。”
见他收住话题,王益随即表态:“我认为你的想法很正确。以你的见识和资历,在十里尖也许能够偏安一隅,亦不失桑榆。但你毕竟才二十多岁,正是大展经纶的年纪,如此的青年才俊 ,就应该有大志和远见,就像韩愈的那句诗:‘启中兴之宏图,当太平之昌历。’叔仙,你打算怎么做?”
崔锡麟回答:“我要走的第一步,是辞去‘十一小’的校长职务,并且在高邮城内找到教师的工作。我今天登门拜访,是听说王校长的学校正好有教师的缺口,我来毛遂自荐,希望得到王校长的聘用。”
王益一听,有点惊讶。说:“你真的愿意放弃校长职位,到我们学校来做个普通教师?”
“对! 会让王校长为难吗?”
“不仅不为难,高兴都来不及。我们学校正缺教师,跟教育局要了好久,最后局里让我自己找,说找到就让我聘用。现在你来,不是正好吗? 而且你辞了校长不干,跑来做个教师,料想他们也不会阻拦。我明天就到局里去办你聘书的事,过几天给你消息。”
几日后,崔锡麟到“二小”见到王益时,他的聘书已然放在王校长的办公桌上。王校长把聘书交给他,说:“欢迎你来我们学校教书。虽然屈才,但希望今天是你人生中一个新的起点,从此便可一展宏图、飞黄腾达。”
“不管日后能否腾达,王校长的知遇提携之恩,锡麟没齿焉忘。”
客套话无须多说,崔锡麟数日之内就到“二小”来上班。
这“第二小学”后来改名为荷花塘小学,直到1995年,它搬迁至新巷口小学且与之合并。原来的校址变为高邮市聋哑学校,直到今日。
既然回到高邮城里工作,家就得搬过来。所以在辞别了十里尖的父老乡亲后,就要在高邮城里另觅住所。西街土坝家中本不宽敞,现在他们第二个孩子也快来到,那里是住不下了。
汪嘉玉实在弄不明白,丈夫吃错了什么药,校长当得好好的,非要到城里来做教师。她问他为什么,他说是为了一家人今后有更好的生活。可是校长变老师,薪水分明是减少了,生活怎么能变好呢?崔锡麟让汪嘉玉再给他一些时间,生活一定会变好,别的也不愿多说。她想,谁让我死心塌地要嫁给他呢?现在也只能随着他去。没别的办法,唯一能做的,是想方设法找到一个省钱的住处。
她四处一问,还真让她找到了。那是她的娘家侄子汪乃生的房子,坐落在东大街的一条巷子内,巷名叫草巷口。汪乃生和太太住在宅子的前一进,后面一进没人住。反正空着,正好自己的小姑姑找房子,那就请搬进来吧。什么?租金?不用!小姑姑付我租金,岂不折寿?再说了,房子老是空在那,少了人气,是会坏的,你们要是愿意搬过来,不就等于是帮我维护房子嘛。所以不要谈钱啦,尽管住,不用付租金!
崔哥的父亲共有姐弟四人。我大姑妈崔国英出生在十里尖,叔父崔开明生在常州,二姑妈崔国华和父亲崔开元都在草巷口出生。后来,即使崔锡麟离开了高邮,去别的城市当官的最初几年,汪嘉玉还是一直带着孩子们居住在草巷口,直到崔锡麟到常州赴任,全家才迁离高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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