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毛求疵，还是沙里淘金？

最早听说小说《三体》是看高晓松的《晓说》。听他舌灿莲花，吹得繁星乱坠，有一点好奇，但也只记住了刘慈欣大名和奥巴马追看续集的花絮，却没有意愿跟读。这个夏天重聚，老友问我有没有看过《三体》，细问 “刘慈欣” 三个字到底怎么发音，这就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到底是何方神圣引得伯克利物理系高材生这么眼睛放光？不足为外人道的，还有一点自觉落伍的好胜心：美国人都读英译本了，我还有什么理由不读中文原著？！

    几次拿起又放下，终于读完了《三体》第一本。至于后面的《黑暗森林》和《死神永生》，应该不会跟读，所以这篇书评只谈第一部《地球往事》。

    书里有三条故事线。一条是过去。文革中，叶文洁阴差阳错到了红岸基地，探索外星和外星人。一条是现在。中国和各国察觉了外星对地球的干扰，联手调查。另一条线索是虚拟的网络游戏世界，解释三体世界和三体人为什么一定要移民 （殖民）外星。

    叶文洁的故事，是典型的伤痕文学悲剧：高知父亲被批斗惨死，妹妹被流弹打中丧生，母亲另择高枝改嫁。我明白这个背景介绍不可或缺，是为叶文洁后来的报复做铺陈，但千人一面的叙述让我昏昏欲睡。比如 “叶文洁” 这个名字，就很有 《第二次握手》的年代感。

叶文洁，还有后来的埃文斯，因为自身遭遇对人类绝望，要全世界跟着陪葬。这个剧情设定，貌似逻辑自洽，但因为叙述过于敷衍塞责，显得牵强，没有说服力。书里的其他几个主要人物，同样缺乏足够细节填补性格，始终是扁平型人物，比书里面目模糊的 “脱水者” 强不了太多。

    参加地球防务安全部调查的史强，常伟思，跟美国人斯坦顿上校一样，都是类型化人物。史强必定是个大老粗，不拘小节，但又粗中有细，有致胜奇招，所以要留到最后。常伟思必定是身经百战的将军，有识人容人用人的才能和魄力。不过，他有时受不了史强的聒噪，也会像训新兵蛋子一样呵斥。那几句耳熟能详的口气用词，类似的影视剧里听过不下百遍：）斯坦顿上校必抽雪茄，老烟枪史强必要拣他扔在烟灰缸里的雪茄再吸两口，过烟瘾的同时戏弄 “外国人”。而英国上校一旦面临选择，必搬出 “To be or not to be” 的国训念叨两遍。。。。。抱歉，这条故事线实在是味同嚼蜡，乏善可陈。不过，这都可以原谅，也可以理解，因为刘慈欣志不在此，他志在三体世界。

    小说最浓墨重彩描绘的《三体》游戏世界，令人叹为观止。

    “恒纪元” 和 “乱纪元”。恒纪元气候温和，文明发展。乱纪元，要么严寒，要么酷暑，毁灭一切。人类应付乱纪元的对策非常幽默，也非常有中国特色：“脱水” 和 “浸泡”。面对灭顶之灾，人们赶快脱水，干成 “人形软皮”。 (p.41) 幸运的脱水者会被卷起来，放进 “干仓” 里储存。时不时被硕鼠咬掉一个指头的事情也有，但比倒在路上无人收拾的脱水者已经好太多了：他们在乱纪元的酷寒中，有可能会被扔进炉膛烧火取暖。恒纪元是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是脱水者泡水的时节。一放进水里，“他就会恢复原状活过来，就像泡干蘑菇那样。” (p. 41) 哈哈，我简直要笑出声来，刻骨的文化印记浮面了。要怪只怪中国可泡的东西实在太多：干蘑菇，干木耳，黄花菜，腐竹。。。。还有泡茶，泡方便面。。。都可以入水复活：）把脱水者卷巴卷巴的描写，好像卷画轴，又好像卷铺盖，还有点《画皮》的惊悚感。

    乱纪元的出处应该是《后羿射日》。小说从十日同空的神话借来想象，设定有三颗太阳，“这是一场宇宙橄榄球赛，运动员是三颗太阳，我们的世界就是球。” 离太阳太远，太近都是灾难，三星齐现更是令人谈虎色变。

    在三体世界，聆听搜索宇宙文明信息的 1379号监听站里，那个好心不得好报的监听员卑微，尽责，孤独。他 “透过小小的窗子看着外面的三体世界，这是乱纪元的黑夜，巨月还没有升起来，大多数人都处于脱水的冬眠中，甚至植物也本能地脱水了，成了附着与于地表没有生命的一束束干纤维。星光下，大地看上去像一块冰冷的金属。”(p.262) 克制但含深情的描写，很难不让人联想起这是作者自身的经历投射。刘慈欣自己不也在偏远的娘子关发电厂任工程师几十年？（网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