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 国庆 国庆
几十年来, 我先后在中国、加拿大和美国度过了各自的国庆节。
1949年10月1日, 毛泽东一句带浓浓湖南口音的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 标志着这一天从此成了当代中国的国庆节。
1867年7月1日, 大英帝国议会通过的“英属北美州法案“正式生效,三个以前各自独立的殖民地联合组成了 “加拿大邦联”, 现代加拿大国家初见雏形。后来这天被正式定位为加拿大的国庆日Canada Day。
1776年的7月4日, 北美13州代表共同签署的独立宣言正式通过, 独立于大英帝国的美利坚合众国从此诞生。Fourth of July 或者Independence Day以后就成了美国的建国纪念日。
由此可见, 国庆节和传统的民族民间节日不同。前者是庆祝“建国“周年之大事, 与政治联系紧密;后者譬如中国的春节或中秋节, 加拿大/美国的圣诞节或感恩节都是带民族特色与政治并无关系的节日。虽然中国有几千年的文明史, 但我们通常所说的 ”国庆节” 的历史却短于美国和加拿大。
作为一个平民百姓, 指点江山, 纵论国是的话题, 似乎离个人生活比较远;即便想聊也不一定能扯到点子上。倒是一些与国庆有关, 个人所见或经历过的尘烟小事, 平凡而韵味, 曾经让我有些触动与感叹, 难以忘却。它们犹如雨后日出时那些滴落在绿叶上的水珠, 一经微风吹拂, 就会在叶片中或叶尖上滚动泛光。
少儿时, 有关国庆节最深刻的印象是热闹。每到国庆节这天, 街上就有手举红旗, 抬着横幅, 高呼口号的游行队伍, 以及各种彩车, 浩浩荡荡, 十分喜庆。家里长辈们也会拿着节日供应券, 到供销社买些只有节日才定量供应的生活必需品, 并因此而开颜大笑, 兴奋不已。
中学毕业下乡后, 特别期盼国庆节的到来: 父母单位的解放牌卡车会载着我们离开深山沟里的知青点, 回城休息半个月,暂停一段随着日出日落修理地球的艰苦劳动。虽然国庆游行已不多见, 但公园里张灯结彩, 有丰富多彩的庆祝活动, 晚上还能看到色彩缤纷的焰火。能够轻轻松松地玩几天, 十分满足。而且, 回家后, 不仅可以敞开肚子吃饱米饭, 还能美美享受几天至少可见油星的下饭菜。
从小到大, 直至出国, 尤其有了电视机后, 国庆期间可以看到十分精彩的文艺表演, 各路大小明星纷纷登台露脸, 充满激情地献艺演唱, 轻歌曼舞, 共同歌颂党的英明领导, 庆祝伟大祖国的繁荣富强。每当此刻, 那种真诚的感恩与自豪就会由然而生。
出国当留学生最初几年, 也积极参加了中国留学生联谊会举办的国庆聚餐晚会, 以此寄托和表达了灵魂深处对祖国故土的深情依恋和对国内亲人们的思念。留学生的国庆晚会谈不上隆重, 但大家再忙也会离开实验室或计算机房, 放下手头尚未完成且亟待上交的作业或论文, 盛装打扮出席, 男西服女裙装是标配;餐桌上, 春卷和蛋炒饭, 沙拉与汉堡包, 一同端上。晚会通常会邀请当地华人侨团领袖、校方负责人和留学生自己的导师及好友参加, 而晚会的开支主要来自于中国驻加使领馆給联谊会的拨款。
留学时期, 与国庆活动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和国旗有关。那是刚到加拿大不久, 大学联谊会在国庆前夕向使馆方面请求, 希望能提供或同意我们自制一些小型的五星红旗供国庆活动使用。据联谊会负责人后来告诉大家, 使馆方面的回复是: 中国政府对国旗有严格规定, 不能随便制作和分发。由此而知, 国庆活动的一切, 不能是民间的随意庆贺行为, 必须按官方指定的模式进行。
随着多方面形势的变化, 八十年代末以后, 至少我所在的大学留学生联谊会的国庆聚会逐渐停办了。
在加拿大过Canada Day, 犹如这个社会强调的多元化, 多彩而又随意。
每到Canada Day, 联邦、省、市政府都会分别在议会大厦或市政大厅前的广场以及一些社区公园组织庆祝活动。前者包括传统的仪式程序和政府高官讲话, 以及艺人表演; 后者基本是纯娱乐的社区性活动, 最多也只有当地选区的议员讲几句话。我们偶尔有兴趣, 也去这两类庆祝活动凑热闹过。Canada Day的夜晚, 在一些选定地点必有烟花活动, 每次放焰火的时间好像最多半小时, 品种也不多。说实在的, 它与国内精美绝伦的焰火无法相提并论, 看过一两次后, 我们就懒得跑路, 免了。
虽然加拿大出了众多国际大牌艺术明星, 但是, 即便在Canada Day这样重大的活动中, 除了国歌, 还从没听到歌星们唱过其它歌唱祖国的歌曲, 更别说赞颂任何党派。演出内容基本是爱情歌曲, 舞蹈或搞笑节目等, 观看表演是种纯粹的、轻松娱乐的感官享受。事实上, 除了国歌,我还真想不出加拿大有任何一首歌颂 “祖国” 的高大上歌曲。
在各种官方组织的Canada Day活动中, 参与者可以在现场领到小型的纸制枫叶旗或微型加拿大国旗徽章等, 将枫叶旗插在帽子顶端、举在手上、或别在牛仔裤的后口袋里, 听尊随便, 无人干涉。当然,也有不少民众这天会穿戴印着枫叶旗的衣帽, 或者红的以及红白相间的衣帽, 与加拿大国旗颜色相衬, 倒也十分和谐喜庆。
连续十多年,每当接近Canada Day的周末, 我们选区的前国会议员Mr. K会举办一次社区BBQ, 与选民见面交流, 并共同庆祝Canada Day。每次活动提供了免费的吃喝玩乐: 汉堡包、热狗、冰淇淋、可口可乐、瓶装水、棉花糖、乐队表演、儿童画脸等等, 吸引了不少选民参加。而Mr. K在屡次联邦大选中, 也连选连任, 直至2021年退休。
新的选区议员虽属同一党派, 但这两年将社区BBQ改为选民见面活动, 她的办公室制作了不少印着Happy Canada Day字样的大块纸制枫叶旗宣传插牌, 供选民领取插在自家房前草坪, 插牌的背面还印着她的网址和电子邮箱地址。反应好像并不十分热烈, 至少, 在我家附件几条街很少有人插在家门口。
并不是所有的加拿大人都会庆祝Canada Day。西方社会的抗议游行活动从不间断, Canada Day也不例外。记得几次到市中心去参加Canada Day活动时, 眼见了印第安人组织的抗议游行活动, 或看到了他们在市中心街道两旁电线杆上贴的标语: 谴责加拿大侵占了他们祖先的领土, 抗议加拿大政府对土著印第安人的 “殖民统治“ 和 ”种族灭绝“ 政策。我注意到, 政府要员最近几年发表 “国庆” 讲话时, 都会特别提到印第安人对加拿大社会的贡献, 并就印第安人遭受的不公正待遇进行反思。
对于加拿大华人来说, Canada Day也具有特别意义。19世纪后期, 华工为修建横跨加拿大的铁路作出了巨大牺牲, 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 没有成千上万华工协助完成的铁路, 就没有今天的加拿大。为此, 多伦多市中心的Rogers体育馆旁修建了一个巨型铁路华工纪念雕像。但铁路修完后, 加拿大社会对华人的歧视日益严重, 最终竞至联邦议会于1923年7月1日通过了著名的 “排华法”, 此后二十多年内实行了全面禁止华人移民加拿大的措施。所以, 不少华人也将7月1日这天视为加拿大历史上的 “耻辱日” 。最近二十多年, 每到Canada Day, 多伦多的华人社区会组织大型游行, 举着以 “我爱加拿大” 和 “加拿大是我家” 为主题的横幅和枫叶旗, 从铁路华工纪念雕像出发, 经唐人街到市中心主要街道, 以此显彰华人作为这个国家主人一部分的重要性。游行队伍里有腰鼓队、狮舞队和歌舞队的表演, 一路观众不少, 热闹非凡。
就我个人而言, 有关Canada Day记忆最深刻的一件事应该是二十年前7月1日十分糟糕的旅行经历。这天我们一早七点多就驾车出门, 开始为期两周的美西度假旅行。按计划, 我们上午十点左右就可以到达美国边境城市水牛城 (Buffalo)的朋友家, 共进午餐后, 由朋友开车送我们到Buffalo机场搭下午三点半直飞洛杉矶的飞机。之所以如此安排, 一是从Buffalo坐美国境内飞机比从多伦多直飞洛杉矶票价低些, 全家三口能省不少钱; 二是与住Buffalo的老朋友很久没见面, 商定了要趁机聚一聚, 聊天侃地。
人算不如天算。上午九点, 在距加美边境海关不到10公里而且完全没有出口的地方, 我们遇上了严重的交通阻塞。或许因为碰巧7月1号星期五是Canada Day, 而7月4号星期一又是美国的Independence Day, 两国都是长周末, 开车过境的人超多; 或许由于其它原因, 边境海关那天检查特别认真仔细。我们的车在高速公路上几乎是爬行, 好不容易挨到了海关检查站, 已是下午三点十分。来不及去朋友家, 我们过境后就加速直奔机场。那一刻, 只盼有 “奇迹” 出现, 飞机晚点 (可见人的灵魂深处都有一个自私的魔鬼)。但到达机场时, 飞机已经按时起飞走了。机场工作人员为我们查询改换了几小时后的票务, 但必须在Cincinnati转机, 而且是Standby, 在Cincinnati转机时要碰运气看当地下一班去洛杉矶的飞机是否还有空位。几经周折, 我们终于推迟几小时半夜抵达了洛杉矶, 但也苦了接机的亲戚。从此, 我们牢牢记住了: Canada Day绝对不是个开车过境旅行的好日子。
最近二十多年, 我们有几次在美国度假旅行时碰巧赶上了7月4号, 但对有关庆祝活动几无印象。2023年春夏, 我一直在美国西海岸的儿子家照看孙女, Independence Day前后几件小事倒是有些韵味。
一与星条旗有关。无论平时或国庆日, 很少加拿大人会在家门口挂国旗, 而美国人显然不同。或许由于美国立国的历史比加拿大更久从而形成了更强的民族心理, 或许因其国力强盛而使美国人产生了强烈的 “爱国心”, 不少美国人平时就爱在房前屋顶挂一面很大的星条旗。六月底开始, 越来越多的居民在家门口的草坪周围或人行道两侧也插上了一面面小型星条旗。又由于儿子家所在的社区基本是环绕一个大型高尔夫球场而建, 绝大部分居民家有一辆高尔夫球场的电动车, 很多人平时就把高尔夫车当成社区内的主要交通工具。 临近Independence Day, 更有不少人用星条旗将高尔夫车装饰一番, 或穿着星条旗做成的短衣裤叉开着它在街上跑。
一天, 我带孙女在外散步时, 路遇一位银发老太太手拿一大把小型绸布星条旗正沿着房前草坪边缘一面面地插上。在彼此打招呼?嗨“了一声后, 我们随意聊了几分钟。她很自豪地告诉我: 作为一个美国人, Independence Day是个值得庆祝的节日。每年快到这天时, 她都会在草坪周围插上几十面星条旗。当知道我来自加拿大后, 她又饶有兴趣地说: 她有个亲戚住在加拿大, 而她丈夫的生日是7月1日。所以, 他们夫妇每到7月1日说生日快乐时, 也自动地为加拿大国庆而祝福。听我说很少加拿大人会在门口插/挂枫叶旗后, 她感到惊讶地连问: 为什么? 我只好开玩笑地打哈哈: 或许, 加拿大人没那么爱国吧!
第二件事有关生日蛋糕。7月3日晚饭后不久, 听到有人按门铃。我朝窗外一看, 是位打扮得体优雅的中年妇女, 靠房子的车道上停着一辆大奔, 一位中年男子牵条狗在车旁也正挥手向我打招呼。开门后, 来者手端一个精制小盒子说: 我住 (附近的) n街, 明天是7月4日, 送个cupcake给邻居们, 祝独立日快乐!
道谢后, 我赶紧说: 对不起, 我儿子和儿媳正巧不在家, 能否将你们家的地址和名字告诉我, 以便他们回家后知道并感谢。两位告知了自己的名字并补充说: 我们的房子离这里比较远, 你儿子可能不认识我们。
道了再见后, 他们夫妇从汽车后备箱又拿出一个小蛋糕盒, 朝街对面的邻居家走去了。
第三件事有关节日焰火。7月4日上午, 我刚带小孙女出门, 就看到住街对面的Peter老头频频向我招手。走近后, 他告诉我: 今晚10点开始, 高尔夫球场那里会有社区的烟花庆祝活动, 放的焰火很好看, 你孙女一定会喜欢。他又关切地补充说: 晚上气温不断降低, 半夜会比较凉, 你们去时一定要带足衣服。你也不用担心找不到看焰火的地方, 社区的大部分人都会去, 跟着大众走就行了。
当晚, 我和儿子全家一同坐在高尔夫球场的草地上看了焰火。持续半小时的烟花活动超过了我的预想,堪与多伦多市政府每年Canada Day搞的烟花媲美, 而这个活动完全是由社区居民共有的高尔夫球俱乐部民间搞的!
几十年间,我在中、加、美有过很不一样的“国庆”经历, 在一定意义上反映了历史的变迁,但也与三个国家不同的文化及社会似乎有些关联。我家四代人现在分别定居于这三国, 毫无疑问, 中、加、美各自的发展以及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 从根本上都会直接地影响甚至改变我们的生活。但作为小萝卜头的平民百姓, 人微言轻, 关注最多的还是每天身边发生的小事和琐事。论及国庆, 也只能对三个国家的前程予以衷心的祝福吧。
我家客厅餐桌上插有加、中、美三国国旗的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