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在海外】在蒙特利尔我和我的赌徒老乡(中)
当年的我飘洋过海,离开熟悉的上海,离开熟悉的亲人,来到蒙特利尔这块陌生的土地。时间一长,便有由最初的新奇渐渐的转为平淡,再有平淡转为孤独。整天徘徊在异域的街道上,穿行在陌生的人群中,有一点点落寞,有一点点惆怅。
那种离愁别绪与无所适从,让自己的心似落叶般从意念的枝上悄悄然坠落。思念故乡的感觉如晚潮,一波一波,缓缓的,温柔的每时每刻渗入身体的每个缝隙,风湿痛般的蚀入骨髓。正如著名作家和文学评论家刘再复在他的《漂流手记》所描叙:“……无边的寂寞中甚至渴望听到遥远的狼嚎……。”
我清醒的意识到在蒙特利尔这个和自己成长经历的上海完全不同的地方,不仅是天高气爽、花红草绿的景色,还有不少人生的诱惑和看不见的陷阱,也许因为一时的疏忽,或者是一朝的贪恋,从此自己的人生将被一笔改写,只有靠自己的毅力和定力,超越自我,抵制诱惑,这才是自己要永远谨记的格言。
我又始终清醒的领悟到平平淡淡的人生是一种境界,远离物欲横流、功利浮躁的社会环境,心灵自由的追求远远胜过金钱名誉的追求。辛苦是难免,关键要有良好健康的心态,乐观、开朗……
自从十三年前在唐人街和郝渡一别后,我再也没有和他联系过,虽然是上海老乡,但内心深处始终有一种不愿意和他走的太近的感觉。
直到今年元旦上午自己一年一度去唐人街喝早茶,在“红宝石”酒楼门口看见风雪中阿渡面容憔悴,衣裳破烂伸手乞讨的情景,方才大吃一惊:唉!十多年没见,这哥们怎么混成这个鬼样子啊!于是急忙上前同他打招呼。
阿渡见到我,两只眼珠骨碌骨碌地直转,此时好像搜寻到什么猎物似的,闪耀着诡异的光芒。猛然他全然不顾“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苍天和娘亲!”的老话,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自己的脚下,“咚咚咚”三个响头狠狠的磕在了地上,他嘴里不停的叫唤着、叫唤着。
先是称我是“阿哥”(哥哥)后来又改口叫“爷叔”(叔叔)最后竟尊称谓“阿爷”了(爷爷)。从所谓的兄弟转眼间成了所谓的祖父,自己面对着突然而来的连升三级惊异的连连顿脚。且不论阿渡为人品质究竟怎样,但是昂藏七尺男儿跪在你面前,而且嘴里又口口声声如此称呼,我岂有不慌之理?!
我一把将阿渡拉起:“起来!起来!!郝阿哥!!!你可千万不要这样,千万不要这样啊!这会折小阿弟我阳寿的,有话慢慢说,有话好好说嘛!”
阿渡这才缓缓的起身,嘴里不停的神神叨叨,说他自己已经好长时间没正常吃过像样饭菜了,还是让我先请他搓一顿,待五脏庙殷实之后再细细详谈。
我只觉得一阵恶心,一阵酸痛,一阵难受……
照理说新年伊始,万象更新,上班的餐馆难得放假一天,我也不用拼命的在清晨赶时间奔波在生存的路上两个小时,辛苦的煎烤炸煮焖炒蒸工作十一个小时了。
自己可以在这个四座古典的中华彩绘牌楼(有如它的东西南北四座城门,形成了一个独特的世界)的唐人街内。尽兴滋润自己的故乡情,尽兴的缠绵自己的中国心。
呵呵!顺便赘述一下,上个世纪一九八五年五月十四日由当时上海的汪道涵市长和当时蒙特利尔的让·德拉波市长在上海签订友好合作备忘录,上海和蒙特利尔互相结为友好城市。
二十八年弹指一挥间的过去了,这一对姐妹花在大洋的东西两岸绽放出姹紫嫣红的奇葩异朵,她俩既争奇斗艳又互相辉映。虽然日出东月隐西,两个城市的时差先后相隔十三个小时。
因此可以这样形容:正当眼下的蒙特利尔妹妹娇头上云髻半偏、懒散悃慵的睡眼惺忪,花冠还没整好便不施脂粉便欣欣然走向皇家山和圣劳伦河的时候;大洋彼岸的上海姐姐却穿着黑色的晚礼服,浑身上下虽然闪烁着珠光宝气却又优雅、大方、高贵,在外滩、南京路和陆家嘴世贸大厦频频展现她贵妇人的那般风韵和魅力呢。
倘若此刻自己时而举目凝视欢天喜地的舞龙舞狮;时而又侧耳聆听南腔北调的中国话,信步逛荡,何其惬意又何其潇洒呀﹗
如果走累了,便在街中心的虽然不大,却古朴雅致,中华气息浓厚中山公园小憩片刻。
接下来的重要节目就悠哉悠哉去“红宝石”酒楼喝港式的早茶,荣幸的话再遇上一个心心相连﹐息息相通,有共同熟悉語言上海老乡﹐大家愈谈愈投机﹐愈谈愈亲热。
彼此用心体会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求生存、图发展中的辛酸和喜悦。谈到兴奋的之际,也许会互相击掌,放声大笑。
这时随着唐人街各个商家的鞭炮的齐鸣,两人再一起用吴侬软语的上海话许个愿,轰走旧岁的所有晦气,迎来新年的温暖曙光。
虽然蒙特利尔唐人街眼下的景色有些萧条,但是我们透过那“红宝石”酒楼窗户外那纷纷扬扬的瑞雪、那晨曦的阳光还有那光秃秃的树枝,一定能窥视到了春季的新绿,夏季的缤纷,秋季的收获……
哎呦呦!!!
这是多么美好的构思,多么令人神往的遐想啊。新的一天翻开新的篇章,新的一天就应该有新的气象。
可是老天没有遂我的心意,偏偏让自己触霉头(倒霉)扫兴的碰上了阿渡,碰上了如此这般的穷困潦倒的阿渡。
看着阿渡又黑又紫的脸庞,仿佛被寒霜打了的茄叶一样,我还能忍心拒绝吗?虽然自己的两条眉毛紧紧的拧在一起,但还是爽快的点点头、挥挥手。
于是阿渡急忙跟屁虫般的紧随自己身后疾步上了酒家。我和他刚在靠近窗口的两人餐桌面对面的坐下,早茶的服务靓妹就推车跑了过来,她殷勤的向我们介绍使人眼花缭乱、垂涎欲滴的红宝石精美的茶点:
蟹粉小笼包、龙阳虾饺皇、
酢皮鸡蛋挞、脆皮龟苓糕、
蜜汁叉烧肠、煎让鸡腿菇……
还没等靓妹说完,阿渡便用手在点心车里各抓两份,肆无忌惮的就急吼吼的吃了起来。
都说喝早茶讲究的是一个“品”字,应该在悠游自在中享用美味,我看着阿渡不觉有些心酸。
当美食在召唤、当饥饿在折磨、当胃部在迫切需求进食的时候,出于人类的本能,阿渡自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自己忽然感觉到用“狼吞虎咽”这个成语来形容阿渡的吃相真可谓恰如其分。我没有一点食欲了,只是端着茶水若有所思:
在尘世中匆忙奔走,我们到底是奔着什么而去?当人与邪恶相抗时,其实是在与自己内在的邪恶相抗,如果自我放纵,计划中的好日子,将离你远去,从此没有了杳然无踪影。
唉!唉唉唉唉!!眼下的阿渡就是这样,下贱的连做人最后的一点尊严都没有了……
“嗝......”随着吃撑了的郝渡惊天动地的一长长的打嗝声,将我从沉思中拉了回来,我定神看了一眼桌面,哈哈!刚才还是满满一桌丰盛的精緻美食早茶,貌似经过了一场风卷残云般的疯狂大扫荡,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餐盘碗碟东倒西歪的个个仰面朝天。
曾经饿的前心贴后背的阿渡终于吃的上顶喉咙下撑屁眼,原先脸上的死灰颜色也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变得油光锃亮锃亮的,他懒洋洋的陷在沙发座椅上,四肢舒坦得像只心满意足的老黄猫,意犹味尽的舌头仍在频频的、频频的四处环绕的舔着留在厚厚嘴唇旁的汤汁菜渣。
虽说在蒙特利尔这个浪漫的都市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自己骨子里并没有完全被西化,还是一个地地道道典型传统的上海男人,但在日常生活中的为人处事中,早已学会和适应加拿大鬼佬和鬼妹们(洋郎和洋妞)的那种将复杂化为简单的直率和爽快方式了。
我不太喜欢这里擅长内耗尔虞吾诈的唐人是非圈子,从不参加所谓的“同乡会”表明光鲜无实质内容的任何活动,在华裔中我既不想巴结“阳春白雪”之骄子,也不愿意交往“下里巴人”之俗夫。
当然尤其是象郝渡这样身上有强烈而持久的“超负能量”的病态赌徒,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因为长期和这样的人交往最后将导致咱自己的内心世界也会发生扭曲、畸形和变态。
眼瞅着阿渡吃饱了,喝足了,不愿意将自己作为他抱怨和情绪宣泄垃圾桶的我,赶紧挥手招呼推车靓妹过来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