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缸里的孙凤
在此起彼伏的天书中，无助且孤独的孙凤莫名地想起了齐啸。
可为什么会想起了他？孙凤一时也不清楚。
终于下课了，柳老师三根手指托着教案，摇曳生姿地离开了教室，孙凤也终于可以坐了下来。
她趴在书桌上，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悄悄把眼泪印在袖子上，她感觉自己在精神上已经被清除出了高一一班，很是没脸见人。
何琪安静地守在她身边，吴城坐在后面，一起闷闷不乐。
耳朵里听着同学们欢声笑语地彼此与新交的朋友交谈，个个不亦乐乎，孙凤心里难受地想马上离开这里。可离开这里，自己又有什么地方能去呢？灵水村？不不不！离岭镇，不不不！
生活对于孙凤来说，极其吝啬，没有多一点一星的选择，华山一条路，渡河一索桥。
还好没多久，上课铃再次响起，这次是物理课。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孙凤暗想物理是自己的强项，这次一定要扳回一局，她打起精神，把书拿出来准备好，眼巴巴盯着门口，看是个什么样的老师。于是英语课带给她的懊恼也散去大半。
进来的是个非常年轻的健壮小伙子，不是很高，但也不矮，相貌周正，戴副黑框眼镜，肤色微黑。
老师的脚步声很重，砰砰作响地踩得讲台直颤。
一个模式，老师放下教案，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写下邱文两个大字。
“我叫邱文，今年刚毕业于北师大，是你们的物理老师。”
物理课，孙凤自然是如鱼得水，甚至老师刚讲了一句她就知道老师下句该怎么讲，每每猜对，心里便得意洋洋，以至于自己都觉得自己肤浅的能透出光来。
临下课时，邱老师宣布：“咱们要成立高一物理兴趣小组。根据中考成绩，你们一班的孙凤同学被选入。活动时间是每周一和周四，晚自习的六点到八点，地点是高三楼一楼的物理实验室。记住了吗孙凤？”
孙凤忙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心里得意的要飞了起来，而英语课的阴霾，也随之一扫而光。
课间休息的时候，孙凤郑重地把时间地点写在物理书的扉页上。物理课的风光完全中和了英语课的颓丧，孙凤又扬起了头。
我是谁？我是孙凤，过目不忘无往不胜的孙凤！
孙凤何琪两人约好，以后吃饭的时候，谁先到食堂门口，谁负责占坐，而另一个人要负责排队买饭。于是，中午下课铃一响，何琪孙凤便狍子一样往食堂狂奔，
孙凤是山里孩子，再加上为了逃脱挨打，早练就了一双飞毛腿。而何琪一个城市长大的娇姑娘，当然跑不过她，只得端个大托盘，放上两个饭盒去排队买饭。
孙凤占了座位，在饭桌边等何琪。这时候吴城走过来，在桌上放了个饭盒盖子，“孙凤，帮我占个座。”然后就转身去排队。
孙凤心想，你倒是会使唤人。
不一会儿，饭来了。
“孙凤，这是你的。”给孙凤递过饭盒来的竟然是吴城。
“怎么是你，何琪呢？”
“她去碗柜拿东西。”吴城边说边把自己和何琪的饭盒摆上。
何琪从碗柜那里拿了个大瓶子过来，拧开盖子放在桌上，然后得意地说：“这是我爸给我做的秘制肉酱，孙凤你尝尝，可好吃了。”
话音未落，吴城就上去挖了一大勺酱放到自己的饭盒里，何琪一愣，随即狠狠瞪了他一眼。
孙凤也挖了一勺，拌在饭里，吃了一口，立刻笑着夸赞：“太好吃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酱。”
吴城见孙凤芙蓉粉面笑颜如花，不知怎么的自己倒先红了脸，见孙凤扫他一眼，忙低了头遮掩，并小声嘟囔着：“有那么好吃吗？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孙凤没有搭理他。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吴城才稳住了心神，说道：“对了孙凤，一会儿吃完饭后，咱们去教室商量一下故事会小组的事。”
孙凤把头埋进饭盒里，口齿不清地回答道：“我不想参加了，你自己去组织吧。”
吴城一听就有点儿急了，眼睛瞪得溜圆，“诶！你为什么不参加？咱都说的好好的，郑老师也同意了的。”
孙凤绷着小脸，“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参加。”实际上孙凤是因为英语课上出了丑，觉得没脸再组织什么故事会，但又不好意思明说。
“我都举贤不避亲推举你做了副组长，要不，你做正的，我做副的？”
孙凤抬起头，看着他问：“什么举贤不避亲，乱说什么，谁跟你是亲戚？”
吴城诞着脸说道：“打是亲骂是爱，你既然打了我，那就是我的亲人。”
孙凤无语，气得小脸通红。
吴城一见，知道她生气了，赶紧快速转弯，“你看这样行不行？咱用英语讲故事，改成英语故事会小组，这样可以互相帮助练口语，怎么样？”
孙凤漂亮的大眼睛马上闪起了小星星，拍手叫道：“你好聪明啊，这真是个好主意，那我一定要参加。不过我不能当副组长，我英语很烂的。”
“能能能，你能当，正的给你当都行。”吴城急忙说道。
英语课上的事下午就传到了郑永耳朵里。他站起来就走，直接去了柳老师办公室。
柳老师正把一双大长腿架在办公桌上看书，听到敲门声，腿也没放下来，直接喊：“进。”
一看到来人是郑老师，柳老师才慢条斯理把腿放了下来，合上书，挤出一丝笑容，抬头问道：“郑老师，有事吗？”
柳老师的脸是不适合有笑容的，因为那笑容就像是奶油蛋糕上点缀了一颗松花蛋一样别扭。
郑永老师忽视了柳老师脸上的不和谐，直接问她：“柳老师，我想问一下，我的学生孙凤犯了什么错误，被罚站了一整堂英语课？”
柳老师雪白的脸更白了，没有一点血色，仿佛蜡像馆没来得及上色的蜡像。她在心中思量，都说郑永护犊子，果然不虚，为了这么点儿小事，竟然气势汹汹来兴师问罪，真是欺人太甚。但自己才入职两年，资历太浅，而郑永又是一中的中流砥柱，不能跟他硬干。想到这里，柳老师再次挤出一丝生硬如贴上去的笑容，“不是罚站，是她根本听不懂我说什么。你也知道咱们学校的要求，英语课全程英文，一个汉字都不准说，我也没有办法。”
郑永尽力压着火，“柳老师大概忘了说sit down了吧，这个我相信孙凤还是能听懂的。而且听说你并不是一个汉字都不说，你不是还用汉语问孙凤在哪里学的外星语言了吗？”
柳老师刚刚有点回温的脸色如退潮的海水一样，又白了回去，梗了半晌才埋怨道：“我们学校怎么连基础这么差的学生也招了进来，这让我们怎么保证教学质量，怎么保持升学率？”
“如果每个老师都做到诲人不倦，因材施教，教学质量自然能保证。而只能教底子好的学生绝不是合格的老师。既然当老师，就得学会春风化雨，这样才会桃李满天下。”郑永是语文老师，特别喜欢用成语。
柳老师也动了气，“郑老师，您这话我就不懂了，咱们江市一中是排名第一的省重点，不是普通学校，学苗说是万里挑一都不为过，那都是尖子里的尖子，不是尖子就不应该进来。而孙凤到底是怎么进来的，竟然一句英文也听不懂，就算我一视同仁，她也跟不上啊。我就是想因材施教，她也得差不多才行啊。我回来这半天就在想，这样的学生都能进来，是有什么背景吗？如果是因为有背景被招进来，不说对别的孩子不公平，也违背一中建校的宗旨不是？”
郑永也觉得自己刚才的态度有些生硬，便笑了笑，然后解释道：“孙凤确实是被一中破格录取的。但破格录取的原因不是因为她有什么特殊背景，而是因为她没背景。这孩子来自一个叫灵水村的边境小山村。估计你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我查了半天本省地图都找不到。那里连公路也没有，要想出山得坐运木头的小火车才能出来，整个学校没有一个英文老师，孙凤是自己拿着教育部出版的初中英语教材在家自学的，这就是她为什么听不懂英语的原因。”
柳老师的脸又白了一个号，甚至有些透明，宛如浮世绘上的歌舞伎，“那，那我确实不太了解这个情况，以后我会注意，也多花些时间帮她尽快赶上来，好能跟上进度。”
听柳老师这么说，郑永心里的气便消了些，他吁了口气，“说到底，咱们当老师的，也都是为了孩子们的前途，而我刚才说的也都是因为老师的这份责任，如果有冒犯之处，先跟柳老师道个歉。也希望柳老师能本着诲人不倦的教育宗旨，费些心力，帮这个孩子一把。行，那就这样，我不打扰了。”
郑永说完，背上手，转身走了出去。
而柳老师则被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好半天都平复不下来。
晚饭时候，吴城告诉孙凤，“孙凤，我去校务处申请了英语故事会活动场所，当场就给批了，在高一楼的一楼学生活动中心的一个小房间，每周两次，为了错开你的周一周四的物理兴趣小组，我特意定的周二周五两个晚上的自习时间，等一会儿我就把时间告诉咱们班主任，省得到时候晚自习他看不到人炸毛。”
孙凤觉得这个吴城看起来不靠谱，办起事来倒是雷利风行，就夸他，“你倒挺能干，这么快就全办妥了，我这个副组长还啥也没干呢。”
吴城一听孙凤夸他，美地差点上了天，急忙表态：“有我跑腿你啥也不用干，光当官儿就行了。”
孙凤的肯定给了吴城莫大的鼓励，他便暗自打算：孙凤的英语基础应该是非常差，尤其是发音，所以得从二十六个字母开始，但又不能太明显，得想个好办法。
晚自习刚开始，邱老师就走进来叫孙凤，“兴趣小组开始了，走，咱们一起过到高三楼去。”
孙凤忙收拾了书桌，拿了纸笔和物理书，跟着邱老师走了。
大概六点半的时候，郑老师在家吃完晚饭，从家属区来教学楼查看晚自习情况。刚一进教室，他就注意到孙凤的位置是空的，仿佛满嘴的牙少了一颗，格外的显眼，于是问何琪：“孙凤呢？第一天晚自习就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