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扮演者 ——评电影《五月十二月》
(作者 周游)好的爱情只发生于邂逅,电影似乎也一样。偶遇佳片《五月十二月》,远超满怀期待却差点睡着的《拿破仑》和《奥本海默》。超好看的女人戏,就像香奈儿的外套、席琳的box包一样,长在了我的审美上。
朱莉安.摩尔(以下简称朱摩)的问题不是娈童,而是自恋。或者说,精神上的恋童癖,而那个童,是她自己。拒绝成熟的女人却并不缺乏控制欲。恰恰相反,她们对异性的控制欲往往更强,强到扭曲。只不过朱摩掌握权柄的方式,是扮演天真——易碎、敏感,像花瓣、小鸟或是别的什么令人怜惜,渴望呵护的小东西。
女人和男人一样,都渴望权力的快感,其中最无需天赋和刻苦的途径,就是通过性。一旦她疲于婚姻,或者年纪渐长,感觉对男性的调度掌控开始力不从心,朱摩那样的童真扮演者,便把目光转向了更为年轻的男孩。多情却不解风情的文艺少年,于是迷上了那种被预先设计,故意赋予的主导权。从这个角度看,朱摩的确也算娈童,更可怕的是,为了自己永葆青春,她还从精神上“阉”童,囚童,直至养成盆中之景、杯中之宠。
外熟里嫩的巨婴男主不是没有想过挣脱。他对养蝶的同伴精神出轨、与女演员偷情、向自己的儿子学抽大麻、羡慕孩子们可以离巢的自由,甚至不厌其烦地养虫化蝶,放飞天空。确实天真,同样的行为艺术,上一次出现,还是渣滓洞的小萝卜头。
为什么说朱摩的孩子气虚假呢?看看她控制子女的时候,打击得多么精准、老辣:送给胖女孩的礼物是体重秤;嫌弃另一个女儿着装暴露的时候,会用赞美的语调说自己佩服她的勇气……这点十分有趣,她无法用统治男人的假孩子气来统治自己的真孩子,必须不时切换回真实的地位和年纪。这种分裂必然让孩子们觉醒,厌恶,他们要么讽刺,要么逃离,尤其是那个玩音乐的大儿子,遇佛杀佛,仿佛一把尖锥,隔着屏幕,都会害怕被他戳破些什么。
娜塔丽.波特曼(以下简称娜波)确实是信徒式的演员。而且她的自我祭献不同于小李子那种变肥变丑可就是不变真我的表皮功夫。某些时刻,就算效果未满,也看得出她对忘我这一境界的追求。有人说这次娜波被朱摩辗压,我感觉那是没看懂。一个是千年的聊斋,一个是虚张声势的花瓶,娜波越来越凸显的颓势才是正解。她要是battle赢了,电影就输了。
娜波扮演的艺术家显然要比她扮演的娈童女精湛许多,但很不幸,这种扮演与朱摩一样,只能在学生和巨婴面前奏效,一旦遭遇她道行深厚的同行(女人都是同行的“同行”),便乱了阵脚。“我是一个有安全感的人,别忘了在你的表演中加入这点。” 当她在毕业礼的最后,被朱摩揭开底牌,明白到自己只是对方故意引进,预先安排,用以激活“爱情”的棋子,再度收复男人的工具时,那一脸的败相,愤怒输给了慌张,就像魔术师露出马脚,就像齐奥塞斯库的麦克风故障一样,结果只能是遁逃。人设的崩塌,好比从手电筒光柱上坠落,成为了扮演者一辈子的噩梦。
看一个天才影后扮演一个努力而平庸的演员真是有趣,尤其她讽刺的,实质上就是那令人不满的一部分自己。从入我到忘我,这件事真是高级。
剧本太迷人,无处不显示出智力上的优越性。女人心理像蝴蝶精密的花纹,像玫瑰重叠的褶皱,一层层被剥开直至深处……她们对自身的迷恋与男性对权势的渴望一样,构成了这个世界上最精彩的戏份,以及取之不尽的故事题材。
当被问到片名的含义时,导演解释说是英文中老少配的俗语,类似“一树梨花压海棠”。直译有点尴尬,换我大概会译成《春光迟暮》什么的。据说,在法国,描述这事儿还有个时新的说法,叫“马克龙”(Macron)
(作者周游,现居美国加州,著有长篇小说《喜相逢》、散文集《借问桃花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