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dian新闻
>
流放1:堂哥意外来电,开保险箱结识朱珠,碰巧成为画班同学,受器重自爆学历造假

流放1:堂哥意外来电,开保险箱结识朱珠,碰巧成为画班同学,受器重自爆学历造假

博客

东南北刚上班不久,堂哥打来电话说:“你过来一趟,迎宾馆426。”声音暗哑,说完挂断了电话。直到听筒里“嘟嘟”的短音变成连续长音东南北才放下电话。

光仔拉开迎宾馆房间门的瞬间从里面涌出一股烟草混合着宿醉后口气的味道,堂哥只穿了条平角裤头挺着大肚子岔着腿靠在套房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不停地切换着电视频道,眼睛有点浮肿,唇边一层胡茬。东南北走近后,堂哥用遥控器指着茶几上一个购物袋一开口没说出话,清了下嗓子才发出声音,他说要出趟门,让东南北帮他把东西收好,袋子里的现金给东南北应急用,又告知了存折密码。

东南北拎起袋子问:“还有别的事儿吗?”堂哥盯着电视荧幕摇了摇头。东南北向门口走去时身后传来堂哥的声音:“打的回去。”

    在食堂吃完中饭回到办公室,几个同事有的在看报纸,有的趴在桌子上、垫着报纸躺在地上睡午觉。东南北轻轻拉开办公桌最下面的大抽屉,手伸进购物袋里摸索着拿出一个酒店洗衣袋放在膝上撑开。

洗衣袋里有一个标准的牛皮纸档案袋、一个小布袋和一个酒店信封,布袋里装着两条吊坠是小佛龛的金链子、一个翡翠戒指、一个钻石戒指、一个纯金小老虎和两块手表。信封里是两本银行存折:一本港币、一本人民币,还有几张借条。牛皮纸档案袋里有两个塑胶小方盒,装着手枪子弹,还有个用透明胶带缠着的三角形黑塑胶包,东南北用手掂了掂、捏了捏。

 

东南北不时看下时间,差不多三点半左右拎着购物袋匆匆走出办公大楼,走进了深圳中路对面的东洋银行。

保管箱部前台的一位女职员一边询问着东南北一边在表格上勾划着,东南北边打量她边随口应付。她一头卷曲的浓密短发,略显苍白的面色,一双凤眼,鼻梁瘦削挺直,上嘴唇略薄,尖下颌略微上翘,不说话时习惯性地皱起。她侧着身靠近东南北伸出细长手指在表格上指点时,东南北嗅到了她散发的气息,抬起头左右望了一下说:“什么味道?这么好闻!”

女职员没说话,挺直了腰身与东南北拉开了距离。东南北盯着她制服左胸前的名牌辨认着她的名字:朱珠。

朱珠弯起一只手臂挡在胸前,面露愠色,还有一点点潮红,提高了声音问东南北:“请问东北南先生您填完了吗?”说完紧抿着嘴唇冷冷地看着他。

“你看可以吗?”东南北把表格转过去推向朱珠说,“麻烦朱珠小姐了,我是深城银行的,复姓东南,单字名北。”

“不好意思,东南先生。”朱珠扯着一边嘴角笑了下说,又迅速恢复平淡的表情,低下头认真看着表格。

 

下班后东南北刚走出办公大楼立即脱下了西装拎在手里朝艺术中心快步走去。

已是北纬22°的秋天,太阳虽落但天空仍旧明亮,地面和建筑物都透着股热度,沿途经过的店铺随着店门开关带出一股强劲的冷气。密集的行人摩肩擦踵,丰富的表情、口音和语气透露着他们的身份、传递着他们对这座南中国新兴城市和生活的态度,兴奋、向往、惊诧、感叹、焦躁,还有欲望,东南北穿插在人流中,随时捕捉着一闪而过的画面。

站在艺术中心门口,对着玻璃,东南北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珠,捋了下头发推开了艺术中心的大门,一股沁凉扑面而来。挑高大厅四周的告示栏里贴满了各种艺术培训班的广告,从绘画、舞蹈、声乐到钢琴,从成人到儿童,还有小型的演出、画展信息和一些集体活动的回顾。告示栏边上还有一首诗,东南北经过时迅速读完,微微笑了一下。

东南北走进简陋的办公室,交了培训费换了张收据和一张名片大小、手写名字、盖着红印的学员证就完成了成人绘画培训班报名手续。出门后他试探着把各个楼层都转了一遍后回到大厅告示栏前仔细地看了起来。

 

东南北正准备拉门外出的时候恰好门外的一个高个子姑娘也在拉门,他推门姑娘也在推门。东南北放开手看着门外的姑娘突然呆住了,逆光下姑娘一头蓬松卷发,身着一条一字领碎花长裙配一件白色马甲,斜挎着一个大大的麻布背囊。姑娘也怔了一下,随后抿着嘴笑了起来,隔着玻璃向东南北不停地挥手。

东南北陪朱珠报完名后朱珠匆忙往外走,东南北跟着一起回到了大厅,朱珠突然停住,捏着学员证的一角晃动着说:“东南……学长,你买了画材吗?”

“没有,还不知道人数够不够开班的。”东南北甩着手里的西装说,“你确定要现在买?老街有家店最全了。”

朱珠犹豫了一下说:“那一带可乱了,好多小偷。”

“我和你一起去吧。”东南北说。

 

接连有疾驰的中巴车骤然交错着停在道路中间,几乎每辆都挤满了人,但售票员还是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大声招揽着。东南北让朱珠先上,自己挤上去后背靠着门站在门前的台阶上,随着中巴车的突然刹车和启动,摇晃间东南北又嗅到了一股香气,深深地吸了一下。

“很特别的香气。”东南北轻声说,“不是一般的沐浴露或者洗发水。”

“我自己调的香水。”朱珠侧了下头说。

“这么厉害!”东南北说,“你的裙子也很好看,波西米亚风,像三毛的打扮,但她长得不如你好看。”

“你有完没?”朱珠侧过头板着脸、皱着下巴说。

 

到了店里,朱珠几乎每样东西都要拿起来看看又轻轻放下,不时问问东南北某些东西的用途,东南北详细地向她介绍。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朱珠扫视着货架说。

“碰巧。”东南北说,“你是本地人?但你的口音很奇怪。”

朱珠摇了摇头没说话,挨个货架仔细地看过去,不一会儿手里又多了些蜡笔、橡皮泥还有彩纸等,东南北见了说:“用不到这些。”

“我买给孩子的。”朱珠说。

“你的孩子多大了?”东南北顺嘴问到。

朱珠愣了一下,突然笑了出来,用手背挡着嘴说:“我看上去像几个孩子的妈?”

“要看一胎生几个吧。”东南北随口说。

“我又不是猪。”朱珠低着头说,“我是带给聋哑学校孩子的,周末我常去做义工,教孩子们画画和做手工,你要是没事可以和我一起去啊,做善事积德。”

“好啊,我妈也总这么说。”东南北说。

 

东南北和朱珠一走进聋哑学校的大门,从门口保安亭里的人到不时碰到的保洁员、老师等都和朱珠热情地打招呼,她笑着回应。

教室里的孩子们见到朱珠时更加热情,闪亮着眼睛,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拍着手掌、敲着桌子弄出各种声音欢迎她。朱珠用手语向孩子们介绍东南北,然后示意他坐在讲台旁的一个小板凳上。

朱珠从背囊里拿出几张鸡的图片展示给孩子们,孩子们拍手通过。她和孩子们解释了一下,然后用白色粉笔在黑板上随手勾了一只昂首站立的母鸡轮廓。有的孩子已经跟着画了起来。朱珠看到后擦掉了轮廓,提示孩子们先仔细看、用脑记。

 

孩子们开始动手画画之后,朱珠走下讲台在每个孩子的桌前都停留了一会儿,有时指点一下,有时拍拍孩子的肩膀、摸摸孩子的头、竖下大拇指,转了一圈后和东南北并排坐在一起,脸色红润、满面春风。

“露一手不?”朱珠侧头问东南北。

“让他们先画一会儿。”东南北看着孩子们说,说完站起来走到了孩子们中间。

朱珠又转了一圈后站在讲台前和孩子们交流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指向东南北,孩子们看着他热烈地鼓掌。东南北走过去和朱珠站在一起,她刚要离开,被东南北轻轻拉住。东南北指着黑板上的母鸡,又指了下自己,摆了摆手摇了摇头,又指着朱珠不住地点头,孩子们一阵哄笑。然后东南北对照朱珠比量着自己的身高和腰围,在黑板上母鸡旁边画出个大一号的轮廓,然后用一只手揪起自己头发,一只手勾出个鸡冠来;捋着自己下巴,画出了公鸡胡;侧过身弯下腰把格子衬衣从牛仔裤里扯出来,向上掀起,夸张地画出了公鸡尾巴。

朱珠躲开后,东南北拿出彩色粉笔依次为鸡身体各部位的羽毛上色,最后用手指蘸着口水把鸡眼睛部分的粉笔全部涂掉,又用白色粉笔勾出了一点点反光效果,随后指着朱珠顺手在母鸡的眼睛上画了一道“双眼皮”,孩子们兴奋地看着,不时爆发出笑声。

 

回深圳的中巴车一路颠簸,朱珠和东南北坐在最后一排,不时肩膀撞到一起。

“没想到你这么有孩子缘。你走的时候发现没?孩子们可舍不得你了,有些孩子都哭出来了。”朱珠突然说,“不过今天他们真开心。”

“我也很开心,很久没这么笑过了。”

“我也是。”

东南北依次打量着每一个上下车的乘客,不时瞄一眼窗外,原生态的村落和尘土飞扬的建筑工地交错闪过。过了很久,朱珠问:“你什么时候学的画画?”

东南北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朱珠看着他欲言又止,转头望向窗外。

 

“我发育很晚,四五岁了都不会说话,也不记事儿。”过了很久,东南北缓缓地说道,朱珠回头看了他一眼,低下头侧耳倾听着。

“按照妈妈的说法,我是个寡言而不木讷的孩子,很胖,行动迟缓,家人们管我叫‘熊猫’。”东南北说,“在他们的记忆中,我的童年没什么特别的事情,白天就在屋门前玩土,拿个木棍在地上画画,从来不惹麻烦。”

“你在农村长大?”朱珠问,东南北点点头。

“我们是‘文革’期间从城里下放的。们住在山坡上一座孤零零的房子里,离村子很远。妈妈在房前开了一小片菜园子,还养了很多鸡,有时会被黄鼠狼叼走。”

“难怪你对鸡那么熟悉。你们为什么下放?受迫害吗?”

“爸爸是自我流放。听妈妈说‘文革’一开始爸爸就很清醒,不归属任何派别,不参与任何批斗,但也因此受到所有派系的敌视。没过两年‘文斗’就演变成了‘武斗’,有人死,而且没有终止的迹象。爸爸就主动和单位提出申请,自愿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单位和市里领导都很欢迎,举行了盛大的欢送仪式,其实就是庆祝爸爸出局。”

“那时你几岁?”

“还在妈妈肚子里。“我出生在山东老家,因为要和苏联开战了,我们回老家避难。”

“没有人教过你画画吗?”

“没有人专门教。‘文革’快结束时我们回城了,住进了文艺大院。那个由原艺校临时改造的大院坐落在城中心,专门安置各种回城的文化艺术界家庭,大院周围散布着从文联到各艺术机构和专业艺术团体。我求妈妈把十几只鸡带回了城,那些鸡都是我看着破壳而出,又一直帮着妈妈喂养它们,一起玩,我舍不得和它们分开,妈妈就让我养,为此我推迟了一年上小学。”

“白天喂完鸡我就绕着大院周围转,一不小心就溜到了大人们上班的地方。一年多下来,我对各个地方熟悉得像自己家里。”东南北看着车窗外象是在自语,“与那些吵吵闹闹的艺术形式相比,我只喜欢看人静静地画画,觉得那是件很神奇的事情,最简单的材料在画师手下变魔术一样诞生出山河日月花鸟虫鱼和喜怒哀乐的芸芸众生。看腻了画院的中国画之后,我很长时间流连于群众艺术馆,因为除了二人转的排练更有趣,画师们画的画也五花八门,从革命历史题材的鸿篇巨制到水彩画、连环画、宣传画、漫画、海报、美术字标语。”

“多数时候我都躲在门口看,有时候趴在窗子上看,模仿着他们的手势。有时看屋里没人,我就会溜进去,东摸摸西摸摸,感觉那些纸和颜料和笔连味道都好舒服。通常我都会在人回来之前溜走,偶尔会被人赶出来,只有一个人让我呆在工作室里,她叫王艺文。”说完,东南北出神地望着车窗外。

过了一会儿,朱珠问:“你画得那么好,为什么还要上画班呢?”

“我喜欢和画画的人待在一起。”东南北说。

 

周日上午,吵杂人声混合着隔壁窗式空调发出的“嗡嗡”震动声从窗外和走廊灌进室内,东南北挪了下身,扯掉身上的薄被,用T恤遮住眼睛继续沉睡。直到中午他才起身,眯着眼睛摸索着去了洗手间,出来后把床头地上的几个空矿泉水瓶子里最后几滴水滴进嘴里又趴在床上,辗转了几下坐了起来。

下楼后东南北把空矿泉水瓶都送给了收废品的老佟后朝食街方向走去。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很多小饭店里后厨的人都出来坐在前厅吃饭,发廊刚刚打开卷帘门。东南北吃了碗桂林米粉后买了几瓶啤酒和矿泉水拎着往回走,一路上和坐在门前抽烟、喝茶的店主、店员们打着招呼。

台球摊老板坐在一张破伞下的旧藤椅上热情地招呼东南北一起喝茶,把一个小茶杯的茶水倒掉,用开水冲了下,沏上茶水放到茶台一角。东南北坐下后没拿起茶杯,用一只啤酒瓶打开另外一只喝了起来,目光追随着经过的打工仔、打工妹的身影。

一辆破旧的小货车在不远的路边停下,副驾驶门打开后下来一个姑娘,中等身材、戴着棒球帽,一副大墨镜差不多遮盖了一半脸,穿着长衣长裤,挎着个大包,戴着白手套。

离开台球摊后,东南北刚拐进楼道口就发现沿着楼梯散落着各种家什。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但是前面有张斜在楼梯上带镜子的梳妆台挡住了去路,正犹豫着,刚才那个包裹严实的姑娘突然出现,低着头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挡道了。”姑娘的嗓音很特别,略粗而且有点哑,带着明显的鼻音。

说完她就抬起梳妆台的一角想顺过来,东南北见状急忙放下手里东西过去帮忙。两个人一前一后抬着台面、扶着镜子,顺着台阶一级级往上挪。上到最后一级台阶时桌腿卡在台阶下,但是姑娘还在往前拉,一用力,台面脱离了桌腿,姑娘踉跄了一下松开了手,东南北急忙去抓镜子,台面又脱离了镜子压在了姑娘的脚上,她大叫一声坐在了地上。台面下的钉子刺穿了姑娘的运动鞋扎在脚上,姑娘低着头,嘴里不住“嘶嘶”地吸着气。

东南北想了想,看好了桌面的位置和角度,一只手抓着桌面,探过头去看着姑娘帽子下露出的尖尖下颌,招呼了一声:“喂!”

姑娘抬起头,眼睛和鼻子皱在一起看着东南北,东南北说:“你不认识我吗?”

姑娘放松了面容,睁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东南北,东南北趁她发愣的瞬间把桌面一下子提了起来,姑娘大叫一声,哭了起来。

“怎么不让司机帮你搬上楼?”东南北坐到台阶上说。

姑娘嘟囔了一句说:“说好了帮我全搬上楼,都告诉他是几楼了。他说怕我到时挑他毛病不给他钱让我先付钱,结果到地方卸下车就不搬了,说以为有电梯,没电梯要加钱。我知道他耍赖,就不想给他加,他甩下我就跑了,再让我碰到非得打断他的腿。”

东南北笑了笑。

 

在小诊所处理完伤口打了破伤风针,姑娘半踩着鞋子,一手搭着东南北的肩膀一瘸一拐地回到了房间,坐在床板上,摘了帽子、手套,看着一地乱东西踢掉了鞋子。

东南北捡起一幅小画,是用纯色画的一只小狗趴在自己窝前对着一片花草。

“你画的?”东南北问,姑娘点点头。

“很有意思。”东南北说完把画放在了床板上,“床垫呢?”

“还没来得及买。”姑娘说,“这下也买不成了。”

 

东南北大致整理了一下后,把塑料袋里的矿泉水瓶拧开递给姑娘,自己也打开一瓶喝了一口。

“你晚饭怎么办?”东南北说。

姑娘抬起头看了眼东南北又低下了头。

“你是哪里人?”东南北说。

“贵州人。”姑娘低着头说,“我叫古丽。”

“我叫东南北,山东人,外号熊猫。”东南北说,“这附近没有贵州菜,我去打包两个川菜回来吧。”

 

一起吃完饭,东南北回到房间喝了瓶啤酒,洗完澡光着身子四肢张开躺在床上晾着,忽然响起了敲门声,他边问是谁边套上短裤打开门,古丽拎着个大包站在门口。

“你这有热水吗?”古丽扫了一眼房间说,“我能在你这洗澡吗?我来不及买热水器了,但我一定要洗澡的。”

“和你的房间一样。”东南北指着阳台说。

古丽笑了一下,露出雪白的牙齿,有两颗虎牙。

东南北用塑料袋套住了古丽的伤脚系紧,然后扶着她走进淋浴间,回头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朦胧中听到门响,睁开眼睛一看,古丽已经带上门离开。

 

东南北再次睁开眼睛时天色已大亮,古丽穿着一件睡裙正在阳台刷牙。

“你怎么进来的?”东南北眯着眼睛说。

古丽回头看了一眼没说话,东南北突然发现双人床另一侧多了个白色枕头和一床白色薄被。

 

每周一例会结束后,许美慧叫住东南北,他跟在许美慧后面走出了会议室,不时瞄一眼她制服西裙紧裹着的臀部,心不在焉地和同事打着招呼。

回到许美慧办公的格子间,许美慧让东南北坐下,同时捋了下裙摆,紧并着腿侧坐下后问他:“你工作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挺好。”东南北双手放在膝盖上低着头说,“当然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比如可能着装不大规范,开会时话多,喜欢和同事开玩笑,对,还有上次请假真的是有急事,堂哥是我在深圳唯一的亲戚,他一般都是下午打电话给我,多数是告知他晚上去哪里参加饭局。下午我又脱岗去东洋银行办了点私事,不然我们休息时他们也休息。”

许美慧笑了一下说:“对本职工作有什么体会?”

东南北挪了下屁股说:“国际结算这份工作因为牵涉不同国家和银行,除了对英语水平要求高,对责任心要求更高,因为每张单都不能错,哪怕很小的错误对客户利益都会造成重大损失,而且很难挽回,对我们银行的信誉也会影响很大。”

“你喜欢这个岗位吗?”许美慧点点头说。

“喜欢!”东南北抬起头提高声音说,“不过……有时会感觉单调点。”

“对其他岗位有兴趣吗?”许美慧说。

“还没怎么想,我对银行其他岗位也不大了解。一进来就做单证审核,现在做复核,和其他部门工作也没什么交集。”东南北说,看到许美慧不语,又继续说下去,“其实各个岗位我都想试下,保函、外汇我都很好奇,因为本职工作越做越熟练,越感觉离银行的核心业务越远,我确实想过要不要考个证什么的,但不是为了转岗,我挺喜欢国际部的。”

“你有些什么管理经验吗?”

“嗯……我做过酒吧的领班……还开过广告公司。”

“你不是应届毕业生吗?”

“我……大学期间兼职做的。”

“嗯,你就先把李荣工作接过去吧。她马上要待产了,挺着大肚子跑网点、跑大客户有点不方便。”许美慧说,“部门人手奇缺,你又是男生,平时看你挺活络的,为人处事都不错,我认为挺合适的,你觉得呢?”

“我都行,听领导安排。”东南北说,双手交叉紧紧握着。

 

李荣仔细地介绍了工作岗位职责和一般流程,又交给东南北一个各网点和大客户联系人名单及最近的工作日程,期间不时打听下他的来历,尤其问到他的籍贯和大学毕业学校,他手里拿着大客户名单一边认真看着,一边随口应答。

回到座位,东南北摊开李荣留下的一堆资料迅速过了一遍,拿出笔记本记了些东西,赶在下班前找到许美慧说晚上想请她吃饭说件很重要的事情,许美慧盯着东南北看了很久应允了。    

 

下班后许美慧选了湖北菜馆,坐下后就和东南北说:“我是武汉人,我选的饭店,我来买单,你说吧,什么事儿?搞这么神秘。”

“关于我的学历的事儿。”东南北说。

“怎么?”许美慧直视着东南北说。

“我感觉主任挺信任我的,我才来不到一年主任就让我接李姐的岗位,我听说一般做柜员三五年不挪窝都是正常的。”东南北说,“但我知道深行对重要岗位的聘任人员学历还是有要求的,所以我想一定要告诉你,哪怕因此失掉工作。”他说着低下了头,“我没读完大学就跑出来了。”

“你没毕业?那你的毕业证书怎么来的?”许美慧说。

“我姐姐帮我办的,不知道怎么办的。”东南北说,“不过姐姐说是真的,有学籍、有成绩、有档案的,据说都可以查到。”

“那就是真的。”许美慧笑着说,“为什么不读了?是犯了什么事儿吗?跑出来后干嘛去了?”

东南北顿了一下,许美慧趁空向服务员随口说了几个菜名,然后又点了两瓶啤酒。啤酒上来后许美慧让服务员打开,推了一瓶到东南北面前说:“我听同事说你酒量不错。”

东南北先拿过许美慧杯子倒满后递给她,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气喝完,慢慢说了起来。

 

东南北大二下学期还没结束,就发生了“天安门事件”,随后学校提前放暑假,他不愿回雪城就回了山东老家,帮助叔叔、舅舅们养猪、养貂、种苹果树,一起去海上拉大网。等回到雪城的时候还有些在北京上大学的高中同学没开学,据他们说凡是在“天安门事件”中参与游行和静坐的都会受到严厉查处,当年毕业的人不发给毕业证书也不正常分配工作。东南北所在大学和滨城虽然没有闹得很凶,但是他对于前途仍然觉得渺茫,尤其是他一直不喜欢自己的大学,在和同学们交流中就萌生了出国留学的想法。

开学后先是军训了一个月,然后是各种思想政治教育,集中收听、收看有关“天安门事件”的批判,据说也处分了一些老师和学生,他的姐夫也因此从北大辞职回到了雪城务农。东南北很消沉,一点点上课的动力也没有,还和教授英美文学的老师吵了一架,起因是老师在课堂上批判事件中学生们的行为,东南北说了一句“老师你当时不是和我们一起游行吗?”,因此他被校学生处和系主任、班主任一起找去谈话,一半教育一半威胁,最后被逼着写了书面检查。

东南北在宿舍睡了几天觉后给姐姐写了封信,告诉姐姐他决定去北京考托福准备留学,让姐姐暂时不要告诉妈妈,还给了姐姐他在北京的联系人名字和地址,然后坐了一夜的火车硬座去了北京。到北京后找到了在北大就读的高中同学余光,余光帮他换食堂饭票吃饭,每天找各宿舍空闲的床位睡觉。

东南北参加了几场托福公开课,也蹭了几堂小课,同时在五道口的酒吧里当服务员,攒够了北大英语系办的托福培训班学费和考试报名费,期间余光收到了姐姐的汇款转给了他。

随着对有关留学情况的了解,东南北慢慢丧失了信心。余光和其他在北大的同学说“天安门事件”以后北京各大学学生基本分成了几派:恋爱派、经商派、麻将派和留学派。当各地的高考状元转战托福和GRE战场时基本包揽了所有高分和国外大学的奖学金。但东南北考完托福之后还是硬着头皮备考GRE,直到春节前在姐姐的一再催促下才回到雪城。

东南北在北大结识了几个要好的朋友,经常在一起喝酒聊天。有一次一个朋友聊到广告业,他很感兴趣,据说有一届美国总统说过“不做总统就做个广告人”也让他备受激励。他专门买了一套广告学的书,对广告那种通过创意来影响人们的思维与行动的方式特别着迷。后来东南北和朋友们相约,他先行一步从江省做起,打下基础,等大家毕业后一起在广告业打拼。

回到雪城后东南北听姐姐说她托关系给他请了病假,这样寒假过后东南北又回到了学校,每天按时上课,参加各科考试。同时他找到曾经做过家教的学生家长,是工商局的一个处长,请他帮忙办理了营业执照开起了广告公司,名字叫“五月花”。

 

东南北滔滔不绝地说着,许美慧小口吃着饭默默地听着。东南北端起了酒杯,许美慧说:“先吃两口菜。”他夹了一筷子腊肉,放在小碗里慢慢扒拉着,陷入了沉思。

“后来呢?”许美慧问。

“我在学校呆不下去了。”东南北说,“除了英语课其他课我都不上,还有上学期的缺考一直没补,我感觉继续熬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就和姐姐商量退学,全职做广告公司。后来妈妈知道了,不想让我留在东北,就托堂哥帮我在深圳找份事儿做,这么我就来了。”

“你品质不坏,而且你英语确实很好,工作完全能胜任。”许美慧说,“学历只能证明学习经历,不代表能力,我更看重工作能力和个人品质。”

“真的……那我就安心了。”东南北看着许美慧说,“谢谢主任,我能敬主任一杯吗?我干杯,您随意。”

“你不要学社会那套。”许美慧端起酒杯说,“都是成年人,敬与不敬都看在眼里,感受在心里。”

 

用了一周的时间,东南北把所有网点都跑了一遍后主动找许美慧汇报工作。

许美慧听完后和东南北说:“你反映的问题我能想象,之前李荣也有说过,虽然没你这么系统和深入。关于人员技能问题、管理粗放问题和风险防范问题,根本原因在于我们业务发展速度太快,但目前没有什么有效方法改进,只能慢慢来,你加强对网点的业务指导。”

“至于你说的业务拓展这块当然重要,行领导一直强调做大做强,尤其这块业务的利润率是所有业务中最高的。虽然目前市场竞争还不是很激烈,但是我们的市场营销几乎为零,客户管理也很被动,我想你可以尝试,我授权。”

“最后关于创收这块,这是个很微妙的事情,也很难把握尺度。我们部门员工早有抱怨,分行各部门、各支行经常搞些员工活动,发放些员工福利,就我们没有。但是他们的钱从哪里来的,领导们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挑破而已,但是肯定有边界。这块你也可以提提想法,我只能说说原则,不要违法、不要影响主业、不要过分张扬。”

“我明白,我好好琢磨下。”东南北说,“还有个问题,我想访问几个客户,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好?”

“名片上就印客户经理吧,印成行长也没人信。”许美慧笑笑说。

 

东南北根据国际业务部的企业客户性质、规模、业务类型、所处区域、开户时间、资金流状况、对银行的服务要求等设计了一份访问提纲,下班后他还在座位上对着深圳地图设计客户访问路线,许美慧经过的时候说:“还不走吗?”

“马上。”东南北抬起头说。

“你晚上有事儿没?”许美慧说,“帮我个忙?我买了几件家具今晚送到,我怕一个人应付不了。”

“没问题。”东南北说完开始收拾桌面,然后和许美慧一起回到了她新租的房子。

 

送货工人离开后,许美慧站在客厅里,双手交叉抱着看着没拆包装的家具出神。

“你准备怎么放?”东南北问。

“还能怎么放?”许美慧看了一眼东南北说。

“无数种放法,看你习惯的生活方式。”东南北说。

“比如?”许美慧说。

“比如你很少在家吃饭,就可以全在厨房解决,然后一进门位置放沙发。”东南北带着许美慧边走边说,“客厅腾出来变成个人爱好空间,放个跑步机,跑步机对面墙上挂个电视,旁边放把摇椅和一个小茶台,靠墙放个书桌,铺块毡子,放上文房四宝,一下子成书香门第了。种点花花草草,或者把阳台的花草引进来,让客厅成为一个封闭的花园,挂个鸟笼。”

许美慧捂着嘴哈哈大笑着说,“你当我是退休大妈啊?但你见哪个大妈拎着鸟笼子四处逛?”

“大爷拎啊!”东南北说。

“那等大爷过来再说吧。”许美慧脸色一沉说。

 

东南北和许美慧一起把家具的包装都拆掉,按照常规样式摆放好。许美慧环顾了一下拍拍手说:“饿了吧?我请你吃饭。”

两个人一起下楼转了一圈,选了间小街里的粤式小馆。坐下后,许美慧随便点了三个菜,叫了两瓶啤酒。

“你没住在深行宿舍里?”许美慧问。

“嗯,和一个男人睡在一个房间里感觉很别扭。”东南北说。

“你有女朋友吗?”许美慧问。

东南北沉吟了半晌说:“有吧?算吧?不知道。”

“你们男生怎么都不愿承认自己有女朋友?”许美慧说。

“我觉得她是我女朋友,但是好久没联系了,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认为。”东南北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没有承诺、没有誓言、没有目标、没有将来,也没说分手。”

“问题出在你这儿。” 许美慧说,“女孩子都比较被动,你要是觉得她还是你女朋友,你就按照女朋友相待,给她写信、关心她、告诉她你爱她。”

东南北喝了一大口啤酒说:“有什么用?告诉她我的工资很低,都不如以前在老家赚的多,连养活自己都困难?告诉她我很压抑很迷失?告诉她女上司对我很好而且长得很高贵?”

许美慧浅笑了一下说:“在说你的女朋友,她不想过来深圳?”

“我没问,但她说过毕业肯定要回老家。她是乖乖女,听父母的话,过安稳的日子。”东南北说,“她爸爸反对我们在一起,不过那是中学时候的事情了。”

“好多这样的事情。”许美慧说。

 

两个人默默地吃着饭。

“主任……”东南北说。

“在外面别叫我主任。”许美慧低着头轻声说。

“许姐?也不好。美慧?显得很老派。”东南北说,“我叫你阿美行吗?”

许美慧没说话。

“你觉得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东南北问。

许美慧呵呵笑了一下说:“不是有需求层次说嘛,不同人在不同阶段有不同的需求,从生理、安全、归属与爱、被尊重到自我实现。饥饿的人会去讨饭,有钱的人会施舍。”

“梵高为什么忍着饥饿去画画,妈妈为什么自己饿着把食物留给孩子?”东南北说。

“那是每个人的社会角色和自己的目标决定的。”许美慧说,“成熟的人需要知道什么对自己最重要。”

“什么对你最重要?”东南北说。

许美慧想了很久后说:“尊严。”

“你觉得一个成功的男人应该是什么样子?”东南北问。

“嗯……首先得事业有成,对家庭有责任,对社会有贡献,正直、善良、仁爱。”许美慧说,“社会很现实,男人得有钱才能实现自己目标,并有能力保护家人。”

“我爸爸完全符合这个标准,但是他也没实现自己目标,他被边缘化、被排挤,他选择了自我流放,然后郁郁寡欢,英年早逝。”东南北说,“也没保护好家人。”

许美慧深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可能爸爸身处那个荒诞的时代无法独善其身,那么现在又是怎样的时代呢?谁还在为共产主义奋斗?都是为资本家奋斗,为自己美好生活奋斗,所有人都在谈钱。”东南北喝掉一杯啤酒后说,“但是政策能持续多久?今天鼓励的、赞颂的明天会不会被打倒?我们赚的钱是否还要被‘割资本主义’尾巴?”

“那是中国特色,谁都说不准。”许美慧说,“我们只要守住自己的边界就好,有时候很多边界很模糊,就靠自己内心的直觉和信念了。”

 

吃完饭东南北和许美慧告别,慢慢走向主道,经过一个书报亭时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站在报亭的一角,脸朝一侧弓着身子低着头,听筒紧贴着耳朵,另外一只手包住话筒在低声说着话。东南北停住了脚步,远远地等着。

直到男人放下电话离开,东南北还楞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他走到电话前,拿起话筒,拨通了妈妈家的电话,对方“喂”了一声,东南北说:“姐?你在妈妈家里?”

“是,我过来看看妈,你怎样?”姐姐说。

“我挺好的。”东南北说,“你和姐夫怎么样?”

“我就这样了,你知道机关工作就是按部就班,平平淡淡。你姐夫忙,几乎每天都有饭局。”姐姐说,“对了,我碰到珈珈了,她分在团市委,就在我们隔壁楼办公,但在一个食堂吃饭,她还问起你,我告诉她了,你们没有联系吗?”

“没有联系,她看起来怎么样?”

“除了胖了点儿,其他没啥变化。连发型都没变,说话声音还是很轻。”

东南北听到妈妈在问“谁呀”,姐姐说是“熊猫”,让妈妈赶紧过来接电话。

“老儿子啊?你挺好啊?”妈妈的声音从话筒中传过来,东南北抽了下鼻子,叫了声“妈”。

“我挺好的,妈。”东南北说,“儿子升官了,还不到一年,怎么样?儿子厉害吧?”

“唉!别那么要强啊。”妈妈叹口气说,“什么官啊、钱啊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身体健康、平平安安,少喝点酒,少抽点烟,少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别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能忘恩负义……”

东南北听着电话,扫视着铺开的报纸和杂志,翻了一下《十月》杂志的目录。

“要香港杂志不?最新一期,啥都有。”报亭主说,从报纸架下面抽出几本色情杂志晃了晃。东南北看了眼封面女郎,摇了摇头,顺手拿了一份《证券报》。

戳这里 Claim your page
来源: 文学城-Donsurfer
相关阅读
天堂流浪记(三):Backcountry Camping (野地露营)《新闻女王》徐晓薇:戏内斯坦福学历造假,戏外却是妥妥的大学霸!《尘封档案》拾遗之028:北平监狱囚犯命案私募基金,人员履历造假中……克罗地亚首都萨格勒布(Zagreb),城市游览《歌德堡变奏曲1468》梦的地方好吃不过家常菜深秋的水边,不要唱思乡的歌动物革命和外星人的降临我们是大唐盛世 第三十六章 海岛度假1哈佛再爆学术造假丑闻!正式撤回6篇论文……Eckhart Tolle 的《The power of now》纯爱小说﹕ 风云赋 (57) 被捕入狱Open AI“宫斗”细节被扒:奥特曼深夜点赞前同事推文,CTO藤校学历造假!超96%员工反抗,始作俑者后悔?红色日记 不斗行吗 6.1-30破案了!Open AI美女CTO“学历造假”,只因她忘做了一件事人生是个旅途,在时间上前行,在空间上如同登山。Open AI美女CTO“学历造假”?只因她忘做了一件事我们是大唐盛世 第三十七章 海岛度假2康复之路之贝叶辛篇统计误差怎么圆新加坡一科技公司创始人被爆学历等资料造假,多家政府机构受牵连英语的故事(二)Open AI美女CTO“学历造假”,只因她忘做了一件事月嫂偷带安眠药上户,天鹅到家协助简历造假破案了!Open AI美女CTO“学历造假”,只因她忘做了一件事——转学墨西哥的丛林与街道宾州雷德利克里克公园(Ridley creek park),自然画作人是有限的,还各有不同
logo
联系我们隐私协议©2024 redian.news
Redian新闻
Redian.news刊载任何文章,不代表同意其说法或描述,仅为提供更多信息,也不构成任何建议。文章信息的合法性及真实性由其作者负责,与Redian.news及其运营公司无关。欢迎投稿,如发现稿件侵权,或作者不愿在本网发表文章,请版权拥有者通知本网处理。